天阳!
福祥二十九年,冬!
先帝崩,大丧!
侍女梧桐牵着太子的手站在明堂外,等待宣召。
太子今年九岁。
出生九年里,无论母妃周氏如何引导,始终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朝中的大臣们私底下都说这个孩子患有先天脑疾,九岁了还不开口说话,将来可能会是一个傻子。
一个傻子怎么能够成为国家的储君呢?
可能是那位大半辈子精图励志的先帝,终究是在弥留之际昏了头吧
天上下起了鹅毛大雪。
整个明堂一片银装素裹。
太子扯了扯梧桐的衣角,伸出手去,眼里泛着兴奋,从纷纷扬扬的大雪中接下一片雪花。
他把手里的雪花捧在手里,递给梧桐看,脸上带着微笑。
梧桐摸了摸太子的脑袋,这是僭越之罪,要下昭狱的,可她不管,她就是想摸摸这个孩子的脑袋。
他会哭会笑,明明很好啊,为什么大臣们都说他是个傻子呢?
“宣!太子登殿!”
梧桐牵着太子的手,沿着长阶拾级而上。
从西并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汉中,拔三川之地。
到包九夷,制鄢郢,强公室,杜私门,蚕食诸侯,使成帝业。
这条无数朝臣走过的白石长阶,见证了天阳王朝的兴起。
而现在,先帝崩殂,北方游牧狼子野心,死灰复燃,江州连年大旱,民不聊生。
云州匪患祸生,烧杀劫掠危及军镇。
国不可一日无君,群龙不可一日无首。
这条阶梯再一次成为了决定天阳庙堂往后兴衰的载体。
明堂门前,放着一口棺材。
上一次,群臣进谏,有人抬棺上朝,是为极力劝阻先帝御驾亲征一事。
这一次,群臣进谏,是为废除太子,另立储君一事。
悠悠天阳,皇室宗亲,多少人为了这大厦之基倾尽所有。
所以,无论是手握兵权的重臣,还是掌控一州命脉的勋贵集团,亦或者私朋党羽,他们今天来此的目的只有一个。
绝对不能让一个傻子成为这偌大国家的主人!
山雨欲来,风满楼。
明堂内外都弥漫着一股海潮般的压抑感。
到了明堂外,司礼掌印***从梧桐手里接过太子。
太子进殿前回头看了一眼梧桐。
梧桐作为侍女,是不能进入明殿的。
这么小的孩子,本该无忧无虑的长大。
可生在帝王家,万般皆是命,这云谲云涌的庙堂,他总归是要独自面对的。
作为侍女的她只能对太子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接下来,就交由天命了。
明堂内,群臣排列。
六部,内阁,中书,寺,各路人马,粉墨登场。
甚至有一些已经传闻卸甲归田,颐养天年的元老级人物也重新披起朱红官服,戴着乌帽罗列其中。
官场老饕们狼鹰一样的目光在司礼掌印***身旁的年幼太子身上游走。
那些锐利的目光像是刀与剑。
他们想要完全把这个受先帝宠爱的孩子从内到里剖开。
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竟是能让那个不可一世的帝王魔怔般的立个傻子为储君!
而在这众多森然的目光中,有一道极致温柔的目光也看着小太子。
这道目光来自太子的母妃周氏。
妃子们都说周氏是卫巫的后代,她用家族里的某种秘术控制了先帝。
先帝中了巫术,便独爱她一人。
可谓为后宫佳丽三千,三千宠爱于一身!
见到母妃,小太子挣脱了老***的手,一路小跑着奔向周氏。
意料之外的,母妃并没有如同往常一样张开双臂迎接他。
而是起身行礼叩拜:“妾周氏见过太子殿下。”
其余朝臣,即使再怎么不情愿,也不得不跟着行礼。
毕竟弹劾没有落实之前,这个孩子还是天阳的正统储君,即使他是个九岁了还口不能言的傻子!
小太子看着母妃,心里有些落空。
他并不喜欢这样的母妃,让他觉得很陌生,他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眨巴着眼睛。
而群臣们都在等待着小太子的一声‘免礼’。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喧闹过后的寂静往往更压人心魄,那些朝臣明明是匍匐在那里,可又好像都在嘲笑着那个不能开口说话的孩子。
都九岁了,还口不能言,不是傻子是什么!
最后还是主持这场早朝的监国兼文官一把手,张宋和打破僵局高声道:
“奉旨代诏,百官免礼!”
大臣们这才得以平身,有些按耐不住的,起身的时候还阴阳怪气的自言自语道:
“下次再跪这么久,老夫这一把骨头就要跪死咯!”
“肃静!”
着朱衣,戴着乌纱帽,手拿象牙笏板的张宋和上前一步,看向周氏旁边的一位妇人说道:
“皇后可以开始了。”
周氏旁边坐着一位贵气妇人,正是当朝正统皇后——陈氏
原本依照天阳国纲。
后宫是不能干预朝政的,可今天的早朝非同小可,关乎国家根本。
而且陈皇后与周氏争宠多年,陈皇后虽贵为皇后,但是却得不到先帝的宠爱。
因为是先人指腹赐婚的缘故,先帝许至生对陈皇后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感情,只是受限于礼法教条,两个同枕共床的夫妻其实一直以来都相敬如宾。
而陈皇后也因为的身体原因一直怀不上孩子,所以也就有了后起之秀的周氏。
当周氏诞下先帝的骨肉后,先帝更是不吝宠爱的将其破格提拔为地位仅次于皇后的‘皇贵妃’!
哪怕是当初劝谏的奏折如同雪花一样堆砌在龙案上。
所以今天陈皇后出现在早朝的原因,在大臣们的眼里不言而喻。
那就是她想看一看,自己的情敌是如何从母凭子贵沦落到‘母凭子废’的!
这些侵***朝堂数十载的老饕们对此乐见其成。
毕竟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废掉太子另立储君,而皇后的态度显然是能为他们增添多一分胜算。
对于朝臣们的小心思,皇后显然是洞若观烛,她声色不显的说:
“本宫只是来听听而已,天阳国纲,后宫不干政,首辅大人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这下就轮到大臣们摸不着头脑了,不是心照不宣的统一战线的吗?皇后何此说些棱模两可的话?
只是不等大臣们细细斟酌,随着张宋和的一声:“开朝。”
这一出众志成城的废储之戏,终于在这鹅毛大雪的时节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