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雅克·福特雷尔
JacquesFutrelle
马修·科尔在车轴润滑油生意上足足赚了五千万,随后他便开始四处收购名画。原因很简单,他有钱,而欧洲也不缺大师级名作。不过,他收购名画只是为了填满府邸中占地大约五千平方米的艺术厅,所以他总共买了总面积大约五千平方米的画。画的品质参差不齐,大多数都是次品,不过,他也买到了不少好的作品,其中最有名的当属他在罗马花了五万美元买下的鲁本斯的名作。
收购完成之后,科尔打算对这间宽敞的大厅作些许变动。于是,他让人把画全部摘下来,存放在同样宽敞的宴会厅里,并让所有的画都面朝墙壁。同时,科尔和家人则暂住在一家小旅馆内。
就是在这家小旅馆里,科尔和吉尔斯·德·勒赛普斯相遇了。德·勒赛普斯是那种典型的说话细声细气的法国人,神经兮兮的,但是又聪明伶俐。他告诉科尔,自己不但是个画家,而且是个高级艺术鉴赏家,声音中带着神秘。一向为自己的藏品感到自豪的科尔想在这位“专家”面前炫耀一下,于是便带着他在宴会厅内费力地翻看自己的收藏。德·勒赛普斯时而眼中闪现出惊叹的神情,时而只是礼貌地笑一笑,看不出任何感情色彩。
随后,科尔把鲁本斯的名作《圣母子》拿到这个法国人的面前。虽然经历了岁月的洗礼,但是这幅画依然色彩鲜艳、栩栩如生。可令科尔有点儿失望的是,德·勒赛普斯好像并没有对它另眼相看。
“看到了吗?鲁本斯的名作!”他大喊。
“看到了。”德·勒赛普斯回答说。
“我花了五万美元买下的。”
“可能不值这些。”德·勒赛普斯耸了耸肩,移开了目光。
科尔有点儿懊恼地看着他。怎么回事?难道他不知道这是鲁本斯的名作,不知道鲁本斯是个大画家吗?还是没听到这是自己花五万美元买来的?以前他每次提到五万美元的价格的时候,听众们总是目瞪口呆。
“喜欢吗?”科尔问。
“当然,”德·勒赛普斯回答道,“但是我以前见过这幅画,就在罗马,就在你买下它的一周前,我已经看过了。”
他们继续翻看着其他画,突然,一幅惠斯勒的画映入眼帘,这是著名的泰晤士水彩画系列中的一幅。德·勒赛普斯两眼放光地盯着它,还不时地瞟瞟鲁本斯的画,似乎在比较现代作品中的细腻与古老画派的豪放。
科尔却误解了德·勒赛普斯的沉默,他说道:“我也不怎么喜欢这幅画。”他的语气中略带歉意,“只是惠斯勒的一幅风景画而已,我花五千美元买下了它,不过,我自己却不怎么喜欢。你觉得呢?”
“我觉得太棒了,”法国人兴奋地说,“我觉得这是现代作品中的精华,是最完美的一幅。请问,我可不可以……”他转向科尔,“临摹一幅呢?我自认为绘画水平还不错,我肯定可以画得以假乱真。”
科尔被夸得有点儿飘飘然了,渐渐地,他也觉得这幅画确实很不错。“当然可以,”他答道,“我可以把它送到你的旅馆里,然后你可以……”
“不不不,”德·勒赛普斯马上打断他,“旅馆里随时都可能发生火灾,万一出了问题我可负不起责任。如果可以的话,我能不能到这里来?这里宽敞明亮,通风好,而且还很安静……”
“我只是觉得旅馆对你而言更方便一些,”科尔很大度地说,“但是,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在这儿画吧。”
德·勒赛普斯走到科尔的身边,挽着这个有钱人的胳膊,诚恳地说:“我的朋友,如果这些画是我的,我不会让任何人在这里多作停留。我敢说这些画肯定花了你……”
“六十八万七千美元。”科尔骄傲地说道。
“想必你不在家的时候一定是派人严加看管?”
“有二十个佣人负责装修时家里的安全,”科尔答道,“其中有三个人专门负责看管这些画。我们进来的门是这个房间唯一的入口,其他入口都已经用铁棍封住了。只有得到我的允许或者拿着我的书面许可,才能够进来。所以说,没人能偷走这里的任何东西。”
“不错,不错,”德·勒赛普斯微笑着,充满敬佩地说,“我觉得我看待事情可没有你这么强的预见性。”他回过身来漫不经心地看了一下,试探道:“可是,一个聪明的窃贼完全可以把画从画框里割下来,然后卷起来藏在衣服里面带出去。”
科尔笑着摇了摇头。
几天之后,德·勒赛普斯买齐了临摹惠斯勒的画所需的全部物品。科尔则亲自把他送到了宴会厅门口,德·勒赛普斯自然千恩万谢。
“简宁斯,”科尔对一个仆人说道,“这是德·勒赛普斯先生。他要到宴会厅内画几幅画,他可以在这里自由出入。记住,不要让任何人打扰他。”
德·勒赛普斯看到鲁本斯的名作被随意地丢在其他画的旁边,画中的圣母正好面对着他们。“科尔先生,”他抗议道,“这幅如此名贵的画这样放着不大好吧,万一有老鼠呢?请您让仆人拿一块帆布来,我会把它包起来,然后放到这边的桌子上。”
科尔表示感谢,让仆人照办,随后他们把画包起来放在了安全的地方。德·勒赛普斯开始布置作画的物品——纸张、画架、凳子等等,科尔看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三天之后,当科尔进来的时候,德·勒赛普斯仍然在画板前忙碌着。
“我只是路过,”科尔解释道,“来看看这儿装修得怎么样了。还有一周就完工了。我没打搅到你吧?”
“当然没有,”德·勒赛普斯赶忙说,“我也快完成了。看看,我画得怎么样?”说着,他把画架转向科尔。
这位富豪看了一眼仿作,又转头看了一下原作,眼中流露出敬佩的神色。“哇,太棒了!”他大声说,“简直和真的一样。五千美元你肯定不卖吧?”
他们就聊了这几句。随后,科尔出去转悠了大约一个小时,查看了装修情况,然后又回到了宴会厅。他看见德·勒赛普斯在收拾画画的工具,于是便和他一起回到了旅店。德·勒赛普斯腋下夹着卷起来的惠斯勒水彩画的临摹本。
一周之后,艺术厅装修完毕,施工人员也离开了。德·勒赛普斯主动要求帮科尔把所有的画挂回去,科尔当然开心地答应了。那天下午,他一边挂画,一边和科尔开心地聊天,但是,当他打开包有鲁本斯名画的帆布时,突然目瞪口呆——画不见了!空空的画框上残余的帆布碎片留下了刀子割画的痕迹。
科尔报案一天之后,被称为“思想机器”的奥古斯都·S。F。X。范杜森开始关注这件事。画被偷后,科尔焦急地跑到警察局马洛里警官的办公室报案,生气地将双拳砸在马洛里的桌子上,气冲冲地说:“我花了五万美元啊。你怎么不去调查?你坐在这里盯着我干吗?”
“冷静点儿,科尔先生。”警官说,“我马上派人去找你丢的那个……对了,那个鲁本斯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幅画!”科尔大叫道,“是一块上面画着东西的画布。我花了五万美元,你一定要给我找回来。”
警察们马上开始着手调查。与此同时,哈金森·海奇记者也开始关注这个案子。他了解到画被偷之前的情况,然后便去拜访德·勒赛普斯。门开了,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这位艺术家那近乎暴怒的眼神。记者的到访令原本就很激动的德·勒赛普斯变得更加神经质,他大声说道:
“老天,太不可思议了!叫我怎么说?除了我之外,那几天没人到过宴会厅;而我也是唯一一个愿意不怕麻烦,去保护这幅画的人!现在画被偷了,损失这么大,我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海奇不知道此时该说些什么,索性让他继续说下去。最后,海奇打断了他:“德·勒赛普斯先生,据我所知,在这段时间内,除了科尔先生之外,没有其他人去过宴会厅,对吗?”
“没有其他人去过。”
“科尔先生说你在临摹一幅著名的水彩画,是吗?”
“是的,是惠斯勒的,泰晤士风景画之一。”他回答说,“看,就是那幅挂在壁炉上面的画。”
海奇看了一眼,那确实是一幅临摹得非常精美的画,他对德·勒赛普斯的绘画技巧产生了一种敬佩之情。
德·勒赛普斯注意到了海奇脸上的赞美,他谦虚地说:“还不错吧?我的老师是卡罗勒斯·杜伦。”
案件情况就是这样。后面的这则信息对海奇来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价值。现在整个事件都摆在了“思想机器”的面前,在海奇讲述的过程中,这位高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谁进过房间?”最后他问。
“警察正在调查呢。”海奇回答,“虽说当时房子里有二十几个佣人,但是我觉得不管科尔的命令多么严格,佣人们总会有松懈的时候。”
“这让案件更加扑朔迷离了,”“思想机器”用他那别具一格的、略微有些不耐烦的语调说道,而这种语调似乎已经成为他本人的一部分,“我们最好能去一趟科尔先生家,单独问问他。”
就像有钱人在面对媒体时一贯表现的那样,科尔显得相当拘谨严肃。可是,他还是有点儿好奇地盯着眼前这位解释来意的矮小的科学家。
“我觉得你们可能束手无策,”这位富豪说道,“警察已经在查了。”
“马洛里先生在这里吗?”“思想机器”无动于衷地问。
“他就在楼上佣人的房间里。”
“我们可不可以查看一下名画失窃的现场?”科学家礼貌地问道。他的这种语气,海奇再熟悉不过了。
科尔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跟着自己去宴会厅,而那幅画就是从这儿被偷走的。“思想机器”站在屋子中间环视四周——窗户很高;六扇门分别通往大厅,从那儿可以通向温室。大楼僻静的角落里隐藏着任何作案的可能。在仔细观察了好长时间之后,“思想机器”走过去,捡起原先镶有鲁本斯画作的画框,他盯着画框看了很久,科尔有些不耐烦了。最后,科学家转过身来问道:
“你和德·勒赛普斯先生很熟吗?”
“刚认识一个多月吧,怎么了?”
“是有人介绍你们认识的,还是你们自己偶然相识的?”
科尔面带愠色地说:“我的私人关系与案子无关。德·勒赛普斯先生是一位极富涵养的绅士,我永远不会怀疑是他偷走了我的画。”
“不一定。”“思想机器”的语气中有点儿讽刺的意味。随后他转向海奇,问道:“那幅惠斯勒的画,他仿得怎么样?”
“我没见过原作,”海奇回答道,“但是他画得真不错。科尔先生,我们可不可以看看——”
“当然可以,”科尔坦然地说,“跟我来,原作就在艺术厅内。”
海奇从头到尾仔细查看了一下,然后说:“他仿得太逼真了。当然,没看到原作前,我还不敢确定,但是现在,我要说他画得确实很不错。”
他们面前大门的帘子突然被掀开,马洛里警官闪了进来。他的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但是当他看到海奇和教授时,就把它藏在了身后。他的喜色溢于言表。
“啊哈,教授,我们又见面了。”他说道。
“他们想把德·勒赛普斯先生拉下水,”科尔向马洛里抱怨,“我知道事情绝不是这样,他是一个好人,是我允许他自由出入以便画画的。他们却不相信。”
“思想机器”目不转睛地盯着科尔,眼光中充满了愤怒,随后他向马洛里伸出手。“你在哪里找到的?”他问。
“抱歉,教授,这次你来迟一步。”马洛里的话中流露出强烈的讽刺意味,他把藏在背后的手拿出来,“你的画在这里,科尔先生。”
科尔如释重负,却又惊奇不已。他把画摊开,“很好,”他对警官说,“你终于把它找回来了,它可花了我五万美元。”科尔似乎永远也忘不了这一点。
“思想机器”俯身向前端详了一下画的右上角,再次问道:“你在哪里找到的?”
“它被紧紧地卷起来,藏在了一个佣人房间的箱子底下,”马洛里解释道,“那个佣人叫简宁斯,他现在已经被捕了。”
“简宁斯?”科尔惊呼,“怎么可能?他已经跟我好几年了!”
“他认罪了吗?”教授平静地问。
“当然没有,”马洛里说,“他说一定是别人藏在那里陷害他的。”
“思想机器”对海奇点头示意,随后对马洛里说:“那就这样吧,祝贺你,马洛里先生,这么快就破获了这起案件。”
十分钟后,他们开车返回教授的住所。这种意外的结局使海奇感到有点儿不甘心,于是他们一路都沉默不语。
“马洛里偶尔也会灵光一现,不是吗?”海奇迷惑不解地问。
“我还没见过。”“思想机器”生硬地说。
“但是,他找回了那幅画。”海奇坚持道。
“当然,只不过,那是有人故意放在那儿让他找到的。”
“故意放在那里?”海奇很惊讶,“是简宁斯偷的吗?”
“如果是他偷的,那他就是个白痴。”
“如果不是他,还能是谁?”
“德·勒赛普斯!”
“德·勒赛普斯?”海奇不解,“他偷一幅五万美元的画,然后放在仆人的箱子里故意让人找到,这是什么逻辑?”
“思想机器”转过身来盯着他。“海奇先生,”他直白地说,“有时候我真的为你的愚蠢感到惊讶,但是我一直相信你应该是个聪明机智的人。”
海奇不禁莞尔,这样的责备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不过,直到他们到了教授家之后,才又重新开始讨论此案。
“海奇先生,我现在考虑的只有一个问题,”教授说,“那就是我该不该把真相告诉科尔先生。他现在已经满足了,这样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所以——”
海奇恍然大悟。“老天,”他大喊道,“你是说马洛里找到的画是——”
“一幅仿制品!”教授补充道,“我个人并不太懂艺术,因此,我无法从专业的角度去评判,但是,从逻辑上来说,它肯定是假的。当原作从画框上被割下来时,在右上角有一点儿扭曲,仔细看一下画布的画,你就会发现这一点,而马洛里找到的画的右上角却没有这道痕迹。所以,结论很明确。”
“德·勒赛普斯偷走了原作?”
“毫无疑问是这样的!他有太多的方法可以把画带出去。他可以把画卷起来藏在衣服下面,也可能有一个同党。但是我认为,他不会用这些小儿科的方法。综观整个案件,我认为他相当有头脑。
“比如说,他请求临摹惠斯勒的画,而你会发现这幅画和鲁本斯的画大小相同。得到许可之后,他在严密监视下完成了临摹,其间,只有科尔有可能进去。按照他的说法,三天之内他完全是一个人在工作。他知道科尔一点儿都不懂艺术,利用这一点,他可以轻而易举地临摹出一张鲁本斯的画来迷惑科尔。在原画被包起来后,不久他就把原画割了下来,然后放在身边。即使有人进来,他也可以轻松地把它放到隐秘的地方。你知道,那幅画值五万美元,当然值得冒这个险。
“据我们所知,科尔根本不懂艺术,所以作为艺术家的德·勒赛普斯想要糊弄他简直太容易了。我想,他肯定是用自己的仿制品替换掉了真品。你也看到了,马洛里都没看出两幅画的差异,德·勒赛普斯当时肯定能够大胆断定科尔看不出来真假。唯一担心的就是艺术鉴赏家们会看到那幅仿作。所以他主动提出留下来帮助科尔把画挂回去,然后大胆地自己揭露盗窃案。至于他是如何将画放进简宁斯的柜子,我还没有想明白。我们可以设想一些方式。”说完,他将身体靠在椅背上,盯着天花板,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扶手,半天都没有说话。
“我们剩下要做的,就是把真画拿回来。照你所说,现在肯定在德·勒赛普斯的家里,所以肯定很安全。而且他自己很明白,如果逃跑的话,就会引起怀疑。”
“可是,他是怎么把画从科尔家带出来的呢?”海奇问。
“与科尔一起离开的那天,他很可能已经把画藏在了袖子里面。”教授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