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木不像人,在一个地方吃了亏下次会躲开。
树仅有一条向上的生路。
我东走西走,可能越走越远,再回不到这一步。
在荒野上我遇到许多动物,有的头顶尖角,有的嘴龇利牙,有的浑身带刺,有的飞扬猛蹄,我肩扛铁锨,互不相犯。
我还碰到过一匹狼。
几乎是迎面遇到的。
我们在相距约二十米远处同时停住。
狼和我都感到突然——两匹低头赶路的敌对动物猛一抬眼,发现彼此已经照面,绕过去已不可能。
狼上上下下打量着我。
我从头到尾注意着狼。
这匹狼看上去就像一个穷叫花子,毛发如秋草黄而杂乱,像是刚从刺丛中钻出来,脊背上还少了一块毛。
肚子也瘪瘪的,活像一个没支稳当的骨头架子。
看来它活得不咋样。
这样一想倒有了一点优越感。
再看狼的眼睛,也似乎可怜兮兮的,像在乞求:你让我吃了吧。
你就让我吃了吧。
我已经几天没有吃东西了。
狼要是吃麦子,我会扔给它几捆子。
要是吃饭,我会为它做一顿。
问题是,狼非要吃肉。
吃我腿上的肉,吃我胸上的肉,吃我胳膊上的肉,吃我脸上的肉。
在狼天性的孤独中我看到它选择唯一食物的孤独。
我没看出这是匹公狼还是母狼。
我没敢把头低下朝它的后裆里看,我怕它咬断我的脖子。
在狼眼中我又是啥样子呢?狼那样认真地打量着我,从头到脚,足足有半小时,最后狼悻悻地转身走了。
我似乎从狼的眼神中看见了一丝失望——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失望。
我不清楚这丝失望的全部含意。
我一直看着狼翻过一座沙梁后消失。
我松了一口气,放下肩上的铁锨,才发现握锨的手已出汗。
这匹狼大概从没见过扛锨的人,对我肩上多出来的这一截东西眼生,不敢贸然下口。
狼放弃了我。
狼是明智的。
不然我的锨刃将染上狼血,这是我不愿看到的。
我没有狼的孤独。
我的孤独不在荒野上,而在人群中。
人们干出的事情放在这里。
即使最无助时我也不觉孤独和恐惧。
假若有一群猛兽飞奔而来,它会首先惊慑于荒野中的这片麦地,以及耸在地头的高大麦垛,尔后对站在麦垛旁手持铁锨的我不敢轻视。
一群野兽踏上人耕过的土地,踩在人种出的作物上,也会像人步入猛兽出没的野林一样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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