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银币夫人

001

莉莉安小姐醒了！

“莉莉安小姐！”忠心耿耿的小女仆忍着哭腔开口，“您终于醒了，小姐……事已至此，千万要注意身体呀！”

床榻上的莉莉安·米勒，看起来不过十五六的模样，身形纤细、面容精致，她循声望向安妮，张了张苍白干燥的嘴唇。

安妮赶忙凑上前：“小姐，您需要什么？”

莉莉安：“……糖。”

安妮愣住了：“什、什么？”

“给我弄点……糖过来。”莉莉安的嘴唇和双手都不住发抖。

糖？这么贵的东西，现，现在就要吗？

别说在这穷乡僻壤的旅店，就算在首都，按照米勒家族的情况……也压根买不起贵族之间流行的方糖与砂糖呀。

好在安妮反应迅速：“小姐，蜂蜜可不可以？”

糖是买不起的，但在村落之间，还能勉强找到替代品。

莉莉安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安妮得令，拎着裙摆就冲出了房间。

她向旅店老板要了两块蜂蜜糖，想也不想就送到了莉莉安嘴边。

即使是蜂蜜糖，在乡下也没有便宜到哪里去，但这可是莉莉安小姐主动要求的，安妮顾不得太多了。

蜂蜜糖的制作工作相当粗劣：外面薄薄的蜂蜜层化开后，里面用熟面粉裹着的则是几块葡萄干。不过，这些都是莉莉安需要的。

安妮惊讶地注视着莉莉安，刚刚还脸色、唇色惨白，不住发抖的莉莉安小姐，竟然在吃下蜂蜜糖后没几分钟就迅速恢复了正常。

她的面容有了血色，躯体也平静了下来。

“莉莉安小姐？”安妮开口，“您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

莉莉安长舒口气，从床上起身：“别担心，只是低血糖而已。”

“低……低血糖？”

“呃，我忘记吃午饭，饿晕了。”

看着安妮迷茫的眼神，莉莉安不禁汗颜：还好她没听明白。

她叫莉莉安·米勒，在瑟瑞亚王国的首都光辉城也算是大名鼎鼎——指米勒子爵家已经落魄近三代，到了莉莉安这一代，她不仅有两个姐姐，家里还穷得叮当响。

两名姐姐先后嫁人，大姐嫁给了一名王室医师，二姐嫁给了一名海外商人。两位姐夫统统没以后贵族头衔，这就够丢人了。而到了莉莉安，家中已到连嫁妆都筹不起的地步。

米勒家族在光辉城的上流社会，完全沦为了贵族们的笑柄。

但莉莉安的父母还是为她寻觅到了一项婚事。

远在翡翠郡的阿诺德·克莱蒙伯爵，愿意在一项交易上让利米勒家族三千银币，而代价则是娶莉莉安·米勒为妻。

不只不要嫁妆，还倒贴三千银币，甚至还是嫁给一名伯爵。

听起来就像是从天上掉下一块馅饼砸到莉莉安头顶上，米勒家族的名声也得保。

——前提是克莱蒙伯爵今年没有七十四岁、还病得下不来床的话。

十五岁的花季少女，要嫁给比爷爷辈还年长的糟老头子，这对莉莉安来说无异于一场噩梦。

年轻姑娘无力抵抗父母的命令，就这么被塞到马车上，一路前往翡翠郡。

克莱蒙伯爵病重，商业城镇的环境不利于修养，他常年在绿荫环绕的翠峰堡居住，因而二人的婚礼也将在翠峰堡举行。

就在莉莉安即将到达翠峰堡之前，她终于承受不住现实，在路上晕死过去。

而这么一晕倒，莉莉安全部都想起来了！

她不止是米勒子爵的三女儿，她还是一名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

上辈子的记忆在昏迷之后迅速复苏，叫迷迷糊糊的莉莉安一时间没能辨别记忆与现实，只是根据过往经常低血糖的习惯喊安妮去找糖。

但瑟瑞亚王国、乃至整个大陆的自然地理环境、科学技术与文化艺术水平，与莉莉安记忆中的欧洲宗教改革时期相当接近。

也就是说，在瑟瑞亚王国，糖是一种奢侈品。

不怪安妮错愕，米勒家在光辉城都吃不起糖，更遑论在前去翠峰堡的路上。

不行，还是很饿。

莉莉安只觉得肚子咕噜噜作响。

几块葡萄干暂时提升了血糖，她头倒是不晕了，但不吃饭是不行的。

“我饿极了，安妮，”莉莉安可怜巴巴道，“帮我拿点吃的来吧。”

“……当然可以！”

安妮由忧转喜：之前莉莉安小姐茶饭不思的模样，实在是太令人担忧了。

“吃饱了肚子，才有精力思考，”安妮说，“不管怎么样，小姐，也不能拖垮身体。”

是这个道理，莉莉安认同颔首。

而且——

前世的记忆没复苏时，莉莉安确实对自己的未来感到绝望。

十五岁的少女嘛，还是满脑子抒情叙事诗的年纪，满脑子想着的都是嫁给英俊、多金还深情款款的帅哥，度过幸福一生。

但记忆复苏后，莉莉安有了新的考量。

其实克莱蒙伯爵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因为他有拥有一整个翡翠郡作为领地，并且以七十四岁的高龄熬死了所有与他沾亲带故的继承人，并且，他这半年还病重到了下不来床的地步。

这意味着，年近十五岁的莉莉安，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成为年轻美貌的寡妇。

那嫁给富翁，还能比自己成为富婆更有诱惑力吗！

尽管瑟瑞亚王国的法律和现实中的欧洲一样，对寡妇的继承权多有限制，可再怎么限制，伯爵夫人的日子也肯定比穷困潦倒的子爵小姐好过。

想到这儿莉莉安精神大为振奋：俗话说得好，人生三大喜事升官发财死老公，前两者希望渺茫，但最后一个死老公，她还是可以期待一下的！

想清楚这些，安妮也端着餐盘回来了。

“小姐，吃点东西吧。”安妮催促道，“吃完了我们好继续赶路。”

“谢谢你，安妮。”莉莉安感激地下床，“咱们现在在哪里？”

“在石桥村的旅店，距离翠峰堡还有两个小时的马车路程。”

莉莉安坐到客房的餐桌边，摆在她面前的是一块巴掌大小的黑麦面包、一杯羊奶和一小碟葡萄干。

……看着就没什么食欲。

不说别的，二十一世纪的女性青年，谁没因为减肥瞎买过100%黑麦面包呢。莉莉安也不例外，感想就是要是为了瘦身一辈子只吃这种酸了吧唧口感还像纸的玩意，她还不如死了得了。

但在瑟瑞亚王国，和宗教改革时期的欧洲一样，农民阶层吃不起小麦，他们吃的往往是黑麦。

这估计是安妮能迅速弄到的所有食物了。

行吧，总比没有好。

莉莉安也是饿极了，离开光辉城后，这一路她几乎都没怎么吃东西。就着羊奶与葡萄干，她还是坚强地将难以下咽的面包吃进肚子里。

到了翠峰堡，伙食应该不会这么差了吧，莉莉安安慰自己。再怎么说，克莱蒙也是一名伯爵。

这么想着，她接过安妮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手。

莉莉安皱了皱鼻子：“安妮，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安妮茫然地眨了眨眼：“什么？”

莉莉安：“像是什么馊掉了。”

她把手帕送到鼻翼前嗅了嗅，干净的手帕只有皂粉的气息，但在这气味的衬托下，莉莉安迅速辨明了味道来源。

小巧的鼻头往自己的掌心、手腕，乃至大臂和腋下闻了闻。

莉莉安猛然想起了缘由，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她险些忘了，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与中世纪欧洲一样，意味着生活习惯和文化习俗，也和中世纪一样。

而中世纪末期的欧洲人，他们不洗澡啊！

当下的医疗水平不高，人们认为热水会打开全身毛孔，导致体（）液失衡、疾病趁虚而入。而教会又强调凡人过度关心身躯是不虔诚的表现，沐浴往往同放荡、不道德联系起来。

再往严重说，甚至会被认为是恶魔缠身。

找回记忆前，闻习惯了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莉莉安想起一切……一名现代人怎么可能容忍自己身上有味！

受不了了，她必须洗澡……等等。

喊安妮去索要浴桶和热水的话就在嘴边，莉莉安又有些迟疑。

如今的瑟瑞亚王国同样处在宗教改革时期，世俗与宗教，平民与贵族之间矛盾重重，为了巩固统治，王国内异端审判的形势分外严重。

哪怕是在光辉城，莉莉安也听说了不少审判庭去清剿巫术师、烧死了不少女巫的故事。

和现实中的欧洲中世纪一样，她突然要求洗澡，一定会引来旅店老板的注意。

万一他认定莉莉安是被恶魔缠身，举报给教会怎么办？

怕的是人还没到翠峰堡，就被当成女巫送到火刑架了！

这个时代……好麻烦啊。

好不容易看到人生希望的莉莉安，又不免开始上愁。

真不知道是想起来好，还是不想起来好。

想不起来二十一世纪的世纪，就要为嫁给一个老头子伤心落泪。想起来之后，嫁给谁倒成了次要问题——她得先能容忍当下的条件活下去才行。

东西难吃、男女不平等，还能努努力为自己创造条件，但社会生产和卫生水平……

莉莉安下意识地打量旅店客房。

和瑟瑞亚王国所有的乡间旅店一样，石桥村的旅店是石木混合建筑，客房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墙壁与房梁生着淡淡霉斑，餐桌与家具被摸得发亮。

每查看到一处细节，莉莉安的心就沉下去几分。

当她的视线触及到洗到发白的被褥和有些发黄的床单时，莉莉安终于无法忍耐。

乡间的旅店，往来的不是商人、猎人，就是雇佣兵，各个都是在乡野土地里奔波求生的主。

别说一身臭汗，在村落之间辗转，不带着传染病就是奇迹。更别提大家都不洗澡，那林子里农田里的虱子跳蚤……

莉莉安的头皮不住发麻，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感觉自己的头发里好像有什么开始窜动。

哪怕是光辉城的大贵族，家中也不免被虱子侵扰，更别提这村子里。

莉莉安·米勒脑海中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彻底断裂。

不，不行！

现代人的卫生习惯终究压过了一切，莉莉安心一横，还是看向安妮，视死如归道：“安妮，劳烦你与老板说一声，烧一桶热水。”

安妮：“小姐，烧热水做什么？”

莉莉安视死如归道：“我要洗澡！”

今天就算是被当成女巫送上火刑架，她也要干干净净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