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伦水星,星际时间3015年4月29日,晚7点。
天色有稍稍转暗的迹象,但直射而来的光照依然浓烈,混合着时不时刮过来的热风。
阮秋抱紧怀里的铁盒,衣领掩住口鼻,低着头在风沙中快步行走。
周围异常荒凉,破败倒塌的房屋遗骸与各种形状的巨石伫立在黄土上,除了阮秋以外,见不到第二个人影。
这里犹如一座被遗弃了许久的末日古迹,零星的杂草从石头缝里艰难冒头。
抵达前方大面积的断壁残垣时,阮秋放慢脚步,仔细辨认他在附近留下的记号,一路往里走。
他来到里侧的某处,弯腰摸索地面,抬起一块合金制的隐蔽暗门。
风越来越大,他立起来的衣领被吹落,露出精致秀气的五官,脸颊被闷得泛红。
厚重的暗门被拉开,阮秋小心翼翼踩着入口处的石阶往里走。
“砰——”
暗门闭合,声响将感应灯唤醒,照亮阮秋身处的小小石室。
这里像是一间临时修建的地窖,墙壁粗糙简陋,几根老旧的电线不知从哪接进来,鸡蛋大小的灯泡闪烁了几下,散发出昏黄柔和的光。
角落有一张又矮又小的石桌,阮秋经过时,石桌上的收音机自动开启。
“嘶……嘶嘶晚间气候播报,有风无云,空气质量差……”
阮秋将抱了一路的铁盒放下,打开盖子,里面装着几颗沾满泥土的不知名果子,看着有点像被洋葱皮包裹的土豆。
“……陨石风暴预计在明晚来临,或将伴随小型陨石雨,各位居住民外出时务必做好防护……”
石桌旁有水管,阮秋用水洗了洗果子,撕开外皮咬了一小口。
味道很一般,还有一股奇怪的涩味,他皱了皱鼻子,吃了一口就不吃了,捏着果子靠在石桌旁安静地发呆,浓密的眼睫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收音机还在继续播报天气,机械的女声时而清晰,时而断断续续模糊不清。
或许是因为陨石风暴即将到来,加上收音机太过老旧,信号越来越差,阮秋尝试更换频道,听到的依旧是模糊的机械女声。
他只好放弃,起身拿着一根细木棍,捅掉天窗内塞满的沙子,留出可供空气流通的缝隙。
石室虽小,东西勉勉强强齐全,有水有电,有充当浴室的隔间,另一侧墙角铺着棉絮和破布做的床,床尾摆放着几件整整齐齐的衣服。
角落还有一个破旧的木头柜子,和足足有一米高的方形玻璃水缸。
三个月前,阮秋就在这个水缸里醒来。
他本来已经死了,前一天在医院刚过完十八岁的生日,隔天就被送进抢救室。
走到了绝境,死亡也开始变得有预兆,阮秋知道自己活不了太久,但他知足了。
失去意识前,他努力向病床前的医生和护士一一道别,直到听见代表心脏停跳的刺耳声响,彻底陷入黑暗。
然而模模糊糊之间,阮秋好像“醒”了。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像一团未成形的烟雾,漂浮在清透的水里,又像一团未发育的胚胎,没有骨骼与四肢,却能感知到跳动的脉搏与生命力。
他又“活”过来了。
阮秋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包裹着他的水源猛然翻滚,窒息感与刺眼的光芒一起袭来。
阮秋就这样睁开眼,发现自己蜷缩在一个透明水缸里,周身覆盖着一层白色的织状物。
缸里的水快干了,剩下底部薄薄的一层,缸边布满灰尘,头顶亮着一盏昏黄的灯。
阮秋大脑迟钝,小口呼吸着略带浑浊的空气,迷茫了许久才从水缸里出来,扯掉身上的织状物。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医院的急救室,可这里明显不是医院,并且似乎荒废了很久,到处都是厚厚的灰尘,没有活物的痕迹,连蜘蛛网都看不到。
一开始,阮秋不敢轻举妄动,小心观察着身处的环境,确认自己还活着的事实。
之后,他在石室里找到几件陈旧的衣服、可以使用的水源、一个造型简单又奇特的收音机,以及三只装着透明液体的药剂。
药剂瓶上贴着标签,“特级营养液”,“保质期至3015年4月30日”。
看着保质期上的时间,阮秋更加茫然。
他记得他进急救室的那天,是2024年1月30号。
营养液的使用方式和效果写在另一面的标签,服用一瓶可以满足一个月的身体基本需求,也就是这一个月里不用再吃其他东西。
阮秋不明状况,暂时没有喝营养液。
石室里空气稀薄,他又找到了被石块和沙子堵住的天窗,与上方的一道暗门。
阮秋身上没什么力气,费了好大的劲才推开暗门,爬了上去。
风沙呼啸而来,阮秋站在暗门前稳住身形,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废弃残骸随处可见,荒凉的气息四处弥漫,天边透着不正常的红光。
除了风声,外面也和暗门下的石室一样,死气沉沉。
他这是……穿越了?
还是在他进入急救室后,发生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阮秋在附近走了一小圈,尝试呼喊寻找其他人。
但风实在太大,他刚醒来不久身体虚弱,这里的阳光也不太对劲,仅仅过去十多分钟,阮秋暴露在外的皮肤就开始发疼。
于是阮秋又回到了石室,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
收音机不知何时自己打开了,一个机械的女声在说话。
“当前星际时间3015年1月27日,日间气候播报,有风无云,空气质量低……”
阮秋扭头望向收音机。
1月27号,这是他的生日。
而且……那三支特级营养液还没有过期。
阮秋饿得手脚发软,石室里没有其他可以吃的东西,以他现在的状况,估计也做不到去外面寻找食物。
他纠结了半分钟,打开一瓶营养液喝了下去。
冰凉的液体入喉,味道甜甜的,有点像果汁。
阮秋忐忑地等待了一会儿,他的饥饿感很快消失,身体渐渐恢复了些力气,也没有出现什么异常,才松了口气。
营养液一共三支,刚好能在过期前,充当三个月的食物。
接下来的三个月,阮秋将石室简单清理了一遍,把所有能穿的衣服也洗了,在角落铺上一张简陋的床。
通过收音机,阮秋得知他所在的地方叫洛伦水星,空气质量每天都很差,外面的阳光来源于临近的另一颗星球,常人不能被光线直照太久。
这里没有真正的黑夜,早晚温差不大,但白天总是十分闷热,好在这样一来,衣服也干的很快。
甚至阮秋刚洗完头发,去外面走两圈,出来前还在滴水的发丝就已经干透了。
石室里能用的东西很少,水源和电源倒是一直稳定,不知是谁修建的避难所,或是什么别的用途。
从水面充当的镜子里,阮秋能看到自己现在的长相。
——模样和以前没有区别,年纪似乎也差不多,只是他原本的黑发变成了银白色,瞳色也偏浅。
他浑身常年不见天日的苍白,身型瘦弱骨骼纤细,这一点和以前总是生病住院的时候一样。
除此之外,阮秋的身上没有任何疤痕,连薄茧都没有,皮肤十分娇嫩。
就好像……一个新生儿。
阮秋难以形容自己的感觉,也找不到发生这一切的原因,他有过许多猜测,可惜自从他醒来,他没有见到过其他人。
难不成是世界末日了,只剩他一个人?
不过,能继续活着就好。
这个星球不知道有多大,外面的废墟一望无际,阮秋外出时不敢走太远,每隔一段路就做好记号,防止迷失方向。
他见过一些从空中掠过的黑色鸟类,然而没有捕猎工具,阮秋最终能找到的食物只有从地里挖的一些不知名果子。
有营养液在,阮秋带回的果子没有吃,想储备起来,结果放一天就坏掉了。
直到三个月过去,营养液喝完,阮秋再度感觉到了饥饿。
他能找到的食物,还是那些从泥土里挖出来的果子,他只能吃这个了。
“……陨石风暴预计持续一周,在此期间内,星球的光照大概率将受到影响,但各位居民外出时,依旧需要注意防护与遮挡……”
咽下果子已经过了好一会儿,气候播报开始重复第二轮。
阮秋仔细检查身体,没有任何不适,确认果子是能吃的,把手里剩下的慢慢啃掉。
他吃了三个果子,用手捧着喝了点水,简单洗漱过后准备睡觉。
石室内陷入寂静,灯光与收音机自动关闭,光线顿时变得昏暗。
天窗的缝隙照下来几缕光,阮秋盖着一件外套,呼吸渐渐平缓。
—
洛伦水星,距离临星较远的南半球。
这里的天色更暗,风沙没那么大,在外面淘星际垃圾的人基本都收工了,只剩下几个还不死心的,在各种废墟中翻找可以卖钱的材料。
几间简陋的房屋分布在附近,还有一些临时帐篷,帐篷有大有小,里面都亮着灯。
远处有一座最大的帐篷,明显比周围的都高级许多,灰色的合金杆泛着冰冷的光泽,有一侧甚至安装着用来加强通讯信号的天线。
这样的东西,在这个垃圾星里极难见到一次,附近有几个徘徊的人,时不时向帐篷投去目光,然而他们并不敢靠近,神色中也带着惧怕。
帐篷内,齐礼站在前方中央的位置,额上有汗珠滑落,却不敢擦。
他听见自己谄媚又略带颤抖的声音:“大人们的吩咐,我一刻也不敢忘,可是我们的确能力有限……”
除了他,帐篷里还有五六个人,模样看上去都不好惹,身上的衣物也与齐礼这些在垃圾星生活的居民不一样。
“三个月了,”为首的一个语气不耐,“这话你说了三个月。”
齐礼战战兢兢:“最……最近陨石风暴要来了,探测仪也总是出问题。”
探测仪是这群人给的,他们雇佣当地的一些居民,要在星球上寻找什么能源。
齐礼算是这片区域里的土地主,绕过星球的管理所,做些收购和出售物资的生意,认识的人多,对这颗星球也熟悉,这群人是由他“接待”的。
那个什么能源,据说在三个月前有过波动,所以这群人才过来寻找。
因为磁场的关系,星际垃圾只会坠落到这半边星球,雇佣的人手不足,只重点在磁吸区寻找,两个探测仪飞去荒废区。
一连三个月下来,什么都没有。
面对这群惹不起的人,齐礼有苦难言,他想说会不会是弄错了,他们这样的垃圾星,怎么会出现高级能源,又不敢说出口。
他深深埋着头,身侧又有另一个人出声:“等陨石风暴一过,又要开始人口排查了。”
即使这里是位处星系最边缘,居民人数很少,资源十分贫瘠,相比主星至少落后一百年,但仍旧不允许有偷渡现象。
没有洛伦水星的居住证或通行证,是不可以到这里来的。
负责排查的应该是小型机械兵,武力值可以忽略不计,但要是被发现,可能会引起其他麻烦。
三个月搜寻无果,一点线索都没有,此时帐篷里的几个人脸色都不太好。
齐礼站在原地,等待新的吩咐,是继续寻找,还是就这么算了,先给他们结雇佣费……
要是不结,他也不敢开口索要,碰上这群人,能平安无事等到他们离开,已经算不错了。
这时,前方的几个人微微侧身,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气氛不太对,齐礼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发现帐篷的最后方,竟还坐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男人,身穿一袭黑衣,坐在椅子上也能看出身量极高,大半面容隐在灯光照耀不到的阴影当中,让人看不真切。
齐礼一眼注意到男人的颈侧有一截黑布,好像是缠绕上去的绷带。
他对这人没有印象,正在疑惑思索时,感受到一道向他投来的目光。
那目光犹如实质,冰冷地像蛇信子,齐礼肩膀一颤,下意识把头埋得更低了。
过了片刻,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说道:“不用找了,明日启程。”
他们终于要离开了。
齐礼稍稍放松了一点,脸部肌肉僵硬地动了动,抬头挤出一个微笑:“那今晚也照旧吧?我找一个最干净的,来服侍这位大人……”
在这鬼地方待三个月,能找到的乐子也只有这些了,即便是垃圾星,依然不乏愿意用身体来换取物资的居民,更何况眼前的这群不是一般人。
以往的三个月都是这样,齐礼会找来一些男女供他们挑选,不过坐在后方的男人他的确没有见过,今晚才第一次露面。
他深感怠慢,话也是对那个男人说的。
然而话音刚落,帐篷里一片死寂。
齐礼察觉到不对,额上又沁出冷汗。
离他身侧最近的一个人,用意味不明的视线瞥了他一眼,似乎在怪他话多。
有个下属从帐篷外进来,暂时打破了沉寂,走到后方男人的身边,将手中的东西交给他。
那是一个注射器,里面有半管药剂。
男人抬手接了,微微偏过头,将注射器刺入后颈。
“滋……”
液体涌入血管,这个动作也让齐礼终于看清男人的五官。
不同于身边这些人的凶神恶煞,男人面容英俊,整个人看上去冷漠内敛,微垂的眼眸漫不经心,像狮群中短暂蛰伏的头领,存在感与压迫力极强。
他周身的气质,反而……更像一位来自主星的上将。
那药剂不知有什么作用,注射器一点一点变空,帐篷里众人的呼吸声仿佛都放缓了些许。
下属立即接过用完的注射器,男人随后站起身。
“不必。”
他没什么兴致,声音冰冷,不再多看齐礼一眼。
有人低声催促:“快滚。”
齐礼猛然被惊醒似的,连忙转身退出帐篷。
外面的助手在等他一起离开,等离帐篷有一段距离,齐礼才意识到刚才见到的男人是谁。
他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幸好身旁的助手扶了一把。
助手关切道:“齐哥,你没事吧?”
齐礼擦着额上的冷汗:“没事、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