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长的青春期,那些让我们心跳、感动、悲伤的记忆,那些被我们称之为偶然的瞬间,会慢慢让我们成为区别于别人的存在,成为独一无二的个体。”
——题记
第一篇章·谷雨
四月春末,乍暖还寒的时节。
周五晚上九点半,海城一家名叫“期待可能性”的酒吧里三三两两地坐着几桌客人。
这地方很小,总共才四五十来平方,角落里设了个巴掌大的唱台,一位身穿黑T的年轻人正坐在高脚凳上唱歌。
他一双长腿撑地,握着话筒的手指修长白净,唱歌时坐姿放松,神情懒散,仿佛对什么事都满不在乎。
台下几桌雅座上的女顾客全是冲他来的,不为歌声,也是为他那张脸。
照酒吧老板蒋晟的话说,凭他这长相身段,就算只是坐在上面喵喵叫也会有人捧场。
不过,今天的梁锐希唱得的确比往日动情一些,清澈的嗓音里含着一丝低落的情绪,瞧下边几个姑娘,都快听得泪盈于睫了。
“匆匆忙忙等着和青春说再会,等到后来被生活搞得伤痕累累,终于等到那首不敢听的歌,听的我放开声哭了……”
梁锐希对观众的反应和蒋晟的心理活动漠不关心,他一半的灵魂沉浸在自己的歌声里,另一半的灵魂不断回想着和谢文沐之间的过往。
谢文沐是他的现任女友,一个白富美。
两人初次见面是在梁锐希上班的立新大厦,谢文沐在电梯里主动问他要联系方式。
被姑娘搭讪是梁锐希生活中的常态,他那时空窗一年有余,见谢文沐的长相也符合自己审美,便没有拒绝。之后见了几次面,觉得蛮聊得来,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
谢文沐在一家外贸公司工作,很长一段时间,梁锐希都以为对方和自己一样,只是个年薪十几二十万的小白领。直到一个月前,他才得知谢文沐上班那公司就是她爸开的,她家在海城最好的地段还有三套价值连城的豪宅。
碰上这样的“富婆”,换任何人都会觉得他捡到了宝,还不赶紧抱住大腿,跪着舔着也要嫁入豪门做赘婿,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但梁锐希犹记得,他见到谢文沐妈妈时那铺天盖地的压迫感。
那天也像是做梦一样,他早上出门上班,人都没怎么睡醒,就被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拦住了去路。
对方坐在一辆银色奔驰里,自称是谢文沐妈妈,她让梁锐希上了车,随即冷静地询问他的家庭背景。
被初见的陌生人这样质问,梁锐希很不习惯,可想到对方也许会是未来的丈母娘,他不敢不老实交代。
谢母听完后神情复杂,鄙夷中不忘施舍他一分同情的眼神,紧接着姿态倨傲地介绍了几句自家的情况,最后总结陈词:“文沐年纪还小,一时被你这样徒有其表的男孩子吸引,我能理解,但她爸是不会允许她跟你这样的人在一起的,你们还是趁早分开吧。”
那不是一次平等的沟通,而是单方面的审问和宣判,像检察官对待罪犯,居高临下,咄咄逼人。
反正中心思想就一句话:他不要痴心妄想。
下车后梁锐希还深陷在一种难以言喻的憋屈感中,就好像他好端端在路上走着,突然被人从背后打了一闷棍,还被骂了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被打得头晕乏力、胸闷气短。
谢文沐很快知道了她妈找过他,但也只说了句“你不用搭理她”,其他什么都没解释。
梁锐希想想也是,他是跟谢文沐在一起,又不是跟她妈在一起,管她家里是开马场还是住皇宫呢。
而且他们在一起没多久,谢文沐就主动搬过来了,这期间的房租都是梁锐希付的,平时一起外出吃饭,十有八九也是他买单,可以说他从没有在物质上占过谢文沐一点便宜。
但谢母那些话还是给梁锐希带来了心理阴影,她们母女俩长得有点像,之后每次看到谢文沐,梁锐希就会想起谢母炫耀自家资产时那趾高气昂的模样,以至于后面谢文沐一想跟他做那种事,梁锐希的后脑勺就开始隐隐作痛,内心深处像系统运行错误一样弹出一个报错窗口——
【这是天鹅肉,我不配。】
而弹窗下除了个“关闭”按钮没有任何选项。
于是只能提起裤子,不了了之。
谢文沐也察觉出他的不对劲,不知道是第几次梁锐希拒绝她后,谢文沐发难道:“你什么意思?”
梁锐希趁机反问:“小沐,你想过要跟我结婚吗?”
谢文沐像看大傻子一样看着他,过了好久才说:“锐希,我跟你在一起很快乐,我也知道你不是图我的家境,但是,我不想结婚。”
梁锐希有点懵,他问那句话只是想要谢文沐一个态度,如果谢文沐愿意跟他在一起,能尊重他,他也会努力去承受来自她家庭的压力,努力对她好。他们可以签婚前协议,他绝不会觊觎她家里一分钱。
可是梁锐希万万没想到,对方会给他这么一句回答。
谢文沐还说:“我以为你跟我是同一种人。”
梁锐希:“我是哪种人?”
谢文沐:“爱玩,潇洒,自由,而且不想被婚姻所束缚。”
梁锐希简直要被气笑了,他已经不是十七八岁的懵懂男孩了,当然知道两个人正式交往意味着什么,和谢文沐这段感情是他经营得最用心时间最长的一段感情,现在这姑娘居然跟他说“不想被婚姻所束缚”?
他要是不想结婚当初能答应交往?能答应她搬过来住?
梁锐希甚至有点怀疑,这难道是大都市新女性新思潮?白嫖还找这么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不好意思,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梁锐希在心里说,我是想过要跟你去领证的。
谢文沐隐约得知他的意思后,第二天就搬走了,半个月没再回来,也没有主动联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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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等过海誓山盟好几回,却没有一次有结尾……”
唱这一句的时候,梁锐希想到自己谈了五段的感情都莫名其妙无疾而终,忽觉一股辛酸漫过心头,狠狠地共情了。
一首歌曲结束,座下无人不鼓掌。
下了台蒋晟递给他一杯莫吉托,清凉的酒水入腹,梁锐希喉间胃里却是一片火辣。
“怎么喝这么急?”蒋晟斜了他一眼,拿着计算器按,“今天酒卖得不错,收入还行,要不要再唱两首?”
“不了,有点累,我想回去了。”梁锐希取下墙钩上的外套。
“诶,等等,”蒋晟叫住他,从吧台抽屉里取出一瓶香水,“喏,拿去送给小沐吧。”
“哪来的?”梁锐希纳闷。
“看手机直播的时候买的,”蒋晟犹豫道,“小沐好像快一个月没来咱这儿了吧,你跟她是不是闹矛盾啊?”
“估计是要分了。”梁锐希打量着手中的香水,这个牌子,大瓶装,至少一千块,对打工人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但在谢文沐那种千金大小姐眼里,可能只是个随便用两次就放一边的闲置物品。
其实这半个月谢文沐没联系他,他心也已经凉了。
“怎么回事啊?”蒋晟意外道,“这次不是谈得挺久了吗?”
梁锐希和蒋晟是初中同学,年少时也是背靠背的兄弟,只不过梁锐希是个学霸,蒋晟却是个学渣,初中毕业后两人的发展道路就南辕北辙。梁锐希考上了当地最好的高中,之后又上了F大,是当年他们那一片区的风云人物。而蒋晟则上了中专,成天偷鸡摸狗混街区,到了二十出头才突然开窍,沉下心来自学调酒,在长水市做了多年调酒师,如今也算是业内翘楚了。
这些年发生了太多事,过去的人都陆陆续续走散了,唯有蒋晟一直跟梁锐希保持着联络,去年过年两人重逢,梁锐希听蒋晟说他在当地的酒吧生意不如从前,便生出邀请他来海城创业的念头。蒋晟向来崇拜钦佩他,二话不问就来了,这间“期待可能性”就是两人共同打造的,表面上蒋晟是老板,但梁锐希也是半个投资人。
他们关系好,又知根知底,梁锐希也不瞒他,简单解释了两句来龙去脉。
蒋晟闻言感慨万千:“锐哥,你是不是渣女吸引体质啊?我还记得当年你们高中那个校花,好像也是个渣。”
别提了,那是他初恋女友,也是女方主动追的他,高中毕业后告的白,他去F大一个月不到,妹子就跟别的男生发生了关系,还是同校别人告诉他的,当时也给他整得破了防,大半年没敢接近女色。
蒋晟戏谑道:“不知情的人还当你这么帅肯定艳福不浅,谁知道你是受害不浅。”
梁锐希苦涩一笑,把香水还给他:“留着给你未来媳妇儿吧。”穿上衣服又叮嘱道,“这店现在都没回本,你也悠着点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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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刚下过雨,地面湿漉漉的,空气中弥漫着未泄的春寒。
梁锐希裹紧牛仔外套去赶地铁,裤兜里的手机响起消息提示声,他心里烦躁,懒得看,快到住处时手机又频繁振动,才按捺不住掏出来。
微信的聊天界面里冒出好几个红点,都是久未联络的大学社团群、校友群,只见各个群内不断刷过一条相似的消息——萧芷要结婚了。
萧芷……和周琰?
他们要结婚了?
这两人是当年F大法学院知名的校园情侣楷模,萧芷学妹是系花,也是校网络部部长,周琰则是他们那一届法学院学生会主席兼校园主持人,同时,也是梁锐希在F大最好的朋友。
可梁锐希有点奇怪,这么重要的消息,居然不是周琰第一时间告诉他。
尽管他们也好一阵没联络了。
梁锐希点开周琰的头像,刚想询问,忽听有人叫他名字。一抬头,只见半月没现身的谢文沐正倚在他家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