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秋风瑟瑟,街巷间的行人寥寥无几。
颜知鸢记事以来,第一次离开涿光山,刚踏上繁华的应天府城便迷失道路。寒风逼得她裹紧青色的衣衫,向行人打听着回家的路。
幸好府城的百姓都是热心肠,很愿意为容颜秀美的年轻姑娘指路,她才能在天黑前顺利来到位于百华巷的颜府。
颜知鸢松一口气,正要上前敲响紧闭的朱红色大门,就被阴湿墙角处的几个小人吸引了注意力。
小人大约有一寸来高,有手有脚,呈现半透明状。五官清晰可见,头上顶着一个菌菇样的帽子。只是神情呆滞,似乎并未感知到有人靠近,像木偶人一样直挺挺地站着。
这种小人名叫菌人,一般长在人迹罕至的大山深处,是精怪修行时外溢的灵气所化。虽然长得像缩小版的人类,但有形无神,不会说话也不会动。寿命很短,最多只能存活七天。
不过,深山里面的菌人通体雪白,散发着清香,不像这般五颜六色的,混杂着很淡的腥味。
越是漂亮的东西就越有毒,彩色的菌人是如同毒蘑菇一般的存在。她没见过,只是听说过。
据说,那是被阴气催生出的小人。
所谓阴气,乃阴魂的一大特征。
颜知鸢想:师父的卦象果然精准,家里出事了。
颜知鸢的师父长乐元君是一位女冠,擅长卜卦测算。时常有人不远千里来到涿光山中请元君算卦,没有算不准的,人们都称她为神算子。
当年,刚刚出生的颜知鸢一直高热不退。大夫都说没得救了,元君却如天降救星一般,及时敲响颜府的大门。第二日,颜知鸢便随着新出炉的师父住进涿光山中,直到今晨为止,没踏出过大山的边界。
或许是山上的风水养人,小小的颜知鸢很快退烧,身体也一天天的好起来,再未生过病。
常年居住在山上的她并不是小可怜。爹娘不管多忙,每月必然赶到道观相聚,自然不会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下山。
事情是这样的——今早,元君起卦,算到徒儿的父母遇到灾劫,已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若亲人归家,或有转机。
颜知鸢素来笃信师父的卜卦技术,简单收拾行囊便下山回家。
“小姐?真的是你!”
颜知鸢转过头,看到表情惊讶的常嬷嬷。这位嬷嬷是母亲身边贴身伺候的。她下山的事情很突然,并没有告知家中。
常嬷嬷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认错人,忙走到小姐身旁,奇怪的询问:“怎地蹲在此处?”
在常嬷嬷的眼里,围墙底下只有一丛丛的荒草,没什么可研究的。
……奇异的菌人,只有颜知鸢能看见。她天生有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能看到平凡世界里不普通的东西。师父管这叫阴阳眼,据说是生辰八字特殊的孩子独有的能力。
因为‘看得见’,所以就常被鬼怪惊扰,有阴阳眼的婴孩极易夭折。
颜知鸢:“我在看墙根,都快被水泡烂了。”
常嬷嬷一看,的确如此。
心中奇怪,哪来的那么多水?近日明明没有下雨。
斑驳的水痕弥漫在赤色的墙面上,呈现出暗红的颜色,像是从人的身体里喷洒而出的血液干涸凝固后的模样。
常嬷嬷想起府中发生的事,生生打了个寒战,干巴巴地说:“可能是天气太过潮湿……”
颜知鸢:“天快黑了,嬷嬷先带我去拜见父母。”
常嬷嬷:“合该如此。小姐,请跟我来。”
常嬷嬷并没有敲开紧闭的大门,而是绕着百华街走了大半圈,最后转进一条小巷中。行走时,颜知鸢腰间挂着的七块半圆形玉佩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叮”的清脆响声。
知道小姐佩一串玉也是无奈之举,但凡有行人盯着玉看,常嬷嬷便瞪回去。
颜知鸢用纤细的手指扯了扯挂玉佩的绳结,很小声地说:“别闹,安静一点。”
明明是甜软到听不出呵斥意味的一句话,却让七块玉佩瞬间变乖,碰撞时发出的声音霎时小了许多,起码不会再引来旁人好奇的目光。
再往里面走,巷子里静得只剩下两个人的脚步声。
常嬷嬷心中发慌,几乎是小跑起来,推开一扇门进入窄小的院落中才舒一口气。
好偏僻的巷道,院子的墙也比颜府矮三分,分明已是在颜府之外……颜家落魄了吗?
颜知鸢终于见到父母。
一向慈爱的母亲杨氏见她回家一点都不欣喜,还揉着胸口道:“我的冤家,你挑什么时候下山不好,偏偏这个时候回家。”
颜知鸢:“……”
颜父吩咐人套车,要将女儿送到妻子娘家去。
颜知鸢:“……既然都不欢迎我,那我还是回山上得了。”
杨氏瞪圆眼睛:“不许,你要敢走,我就一根绳子吊死自己。”
颜父:“呸呸呸。胡言乱语,夜里不许提那个字。”
杨氏平日里温柔如水,丈夫、女儿的话没有不依从的。可哪个当娘的不想贴心小棉袄陪伴在自己身边?知道将女儿拘在山上是为她好,却也盼着女儿下山归家的那一日。
最令人害怕的是,女儿一天天长大,久居深山也无一个玩伴,却从不觉得无聊……这也太有道心了。
杨氏害怕有一天会听到女儿要出家做道士的消息,那她真不活了!
颜知鸢并不知道杨氏有这样多余的担忧。
她有玩伴,只是家人不知道也看不见而已。
总之,被她这么一威胁,杨氏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事情的始末说给女儿听。
说到颜府近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就要先说颜府的情况。
颜老太爷,也就是颜知鸢的祖父,凭借一手侍弄花草的本事名扬天下,挣下一笔不菲的家业。膝下有三子两女,也算是人丁兴旺。
不过,这三子二女并非全都是从正妻肚子里爬出来的。
颜老太爷活着的时候,后院里就有妻妾争宠的征兆。等他双腿一蹬,妻子就成为府中名正言顺的当家人,恨毒小妾庶子的她,把一屋子莺莺燕燕全部发卖出去,将庶子庶女握在手心里磋磨。
颜家大爷年纪轻轻就命丧黄泉。
大姑娘出嫁不久,一尸两命。
小妾肚子里爬出来,至今还活着的就只剩下颜知鸢的亲爹——颜三爷。
可见老太太面甜心苦,不是什么慈善人。
言归正传,说回颜府出的两起大事——都是血淋淋的人命案子。
第一起案子出现在前天夜里,巡夜的护院在后厨吃宵夜,只听外面“咚”一声响,似重物落水的声音。走到井边举着灯往里面看,正对上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护院吓成什么样子不提,就说他叫人来捞。把那僵直的尸体捞出来一看——原来是老太太房中的大丫鬟投井自尽了。
第二起命案发生在昨天夜里。
出事的是老太太暂住在颜家的侄女,花一般的姑娘就这么死在榻上。太平盛世,天子脚下,这样的死法绝对是件奇闻。
相比起投井自尽的丫鬟,这桩事也确实很怪。
首先,是尸体怪。
表小姐的尸体不见外伤,血肉却被吸干了。皮肤贴着骨头上,全是皱褶,如上年纪的老人。毛发全部脱落,牙齿也松动了。
其次,是目击者看到的景象怪。
一个丫鬟听到动静掀开床罩,看到有高大的白影从表小姐床中飘出来,脚不沾地,风一吹就被刮得远远的。
从侧面佐证是鬼杀人。
最后,是后续的事情怪。
表小姐素来喜爱打理花草,居所里的花儿草儿一夜之间全都枯萎了,伺候的人也先后生病。
颜三爷是个不信鬼神的人,也被一桩桩的事情吓得心中害怕。
颜知鸢听罢,只是说:“离开也行,我们一起走。”
颜三爷沉默了。
杨氏:“母亲重病,家中又多事端,为人子为人媳的要遵从人伦礼法,这时候怎么能离开呢?”
颜知鸢懂人伦,却没有学过什么礼法。
听父母话里的意思,她爹也是有心分家的,不过是嫡母压着不准分才挨到如今。
明明没有分家,她爹却住在颜府旁边的小院子里,老太太颇有些‘我不想看到你又不想让你好过’的意思。
夫妻俩平日里在颜府的待遇可想而知。
可她爹还是不愿意走,她娘听她爹的。
颜知鸢想:亲爹不是傻子,会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
此时天色已暗,秋季的夜过早的到来。常嬷嬷进屋点上灯,禀告老爷,车已经套好,询问什么时候出发。
颜知鸢打断嬷嬷,指着西边问:“那边是颜府的方向吗?”
常嬷嬷:“对,咱们院子的门和颜府的大门没开在一条街上。实际上,却只有一墙之隔。您指着的方向有通往两边的唯一一扇小门,不过平时都上着锁,用得上的时候并不多。”
只有颜知鸢敏锐的发现,摇曳的烛火渐渐变青变绿。
紧接着,外面有飒飒的声音,不像是风吹动树叶,而是某些不知名的东西在朝这边靠近。
声音如此大,夫妻俩也开始察觉到不对劲,院子里的两个丫鬟、一个仆从都跑到屋中。
三房统共就这几个人。
颜知鸢见杨氏肩膀颤抖,便拉着她的手安慰:“母亲,别怕!”
外面的东西并不一定是冲着院子来的,没准只是路过。
“叮铃铃”
“叮铃铃”
颜知鸢听到里屋传来风铃的响声,声音十分熟悉。她想起来——这两串风铃是用千年桃木的一根树枝制作而成,十分珍贵。她得到的材料仅够做一对,制好之后就送给父母。
桃木有辟邪的功能,可以保父母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