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驾崩了!教皇万岁!”一阵响彻云霄的喊声,回荡在梵蒂冈的圣达玛索庭院中,在那儿的教皇寓所中,尤利乌斯十四世的圣体刚被发现。圣父是在睡梦中死去的。几分钟内,消息便不胫而走,穿越依旧被称作梵蒂冈宫的不搭调的建筑群,很快便渗透进了梵蒂冈城,速度快得就像是纯氧环路中窜动的火苗。转眼间,教皇驾崩的消息便烧进了梵蒂冈的办公楼群,又蹿进人山人海的圣安妮门,来到教皇宫和邻近的政府宫,也来到了圣彼得大教堂的圣器室,钻进一个个信徒的耳中,以至于正在主持弥撒的大主教转过头,朝会众望了望,想看看这突如其来的交头接耳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接着,他走出大教堂,跟四散而去的信徒一起来到圣彼得广场上,那儿已经人头攒动,有近十万旅客和来访的圣神官员听到了传言,那场景,就仿佛有一块临界质量的钚受到了猛烈轰击,发生了裂变。
出了交通繁忙的钟楼拱门,消息加速到了电子的速度,继而飞跃至光速,最后达到霍金驱动速度,以数千倍光速急速飞出佩森星球。稍近,就在梵蒂冈的古老城墙之外,整座庞大、令人冷汗直冒的圣天使堡,原哈德良陵墓所在的那片山石之地的深处,现是宗教裁判所神圣法庭的所在地,在那里面,电话和通信志正不断鸣响。那天早上,一个个梵蒂冈官员们匆忙赶回办公室,查看加密的通信线路,等待从上级那儿发来的信息。于是乎,城堡内无不是念珠的嗒嗒声,无不是浆洗长袍的瑟瑟声。在数千圣神主管、军官、政客、商团官员的制服和植入物中,私人通信器铃铃作响,嗡嗡震颤。在发现教皇没有呼吸的圣体后,不到三十分钟,佩森星球的新闻组织便已经准备好了新闻报道的前序工作:准备好遥控全息摄影机,将星系内的全套转播卫星连上通信线路,将最棒的记者派遣到驻梵蒂冈的新闻办公室等着。在一个几乎由教会全权统治的星际社会中,新闻不仅需要得到单独的确认,而且需要官方的批准。
教皇尤利乌斯十四世的圣体被发现后,过了两小时十分钟,教会通过梵蒂冈国务秘书——卢杜萨美——的办事处,发布一则通告,正式宣布陛下驾崩的消息。片刻之内,通告录音被发送至佩森这颗热闹星球的每一个广播频率,每一个全息可视频道。星球上的十五亿灵魂,所有拥有十字形的重生基督徒,他们大多数都是圣神国体的民事、军事、商团等庞大行政机构的成员或是梵蒂冈的雇员,于是,随着众人都好奇地驻足聆听这则消息,整颗佩森星球顿时停滞下来。然而,甚至就在正式通告发出之前,就已经有十几艘新型大天使级星舰离开了轨道基地,穿越了银河旋臂狭小的人类领域,几乎可以完成瞬移的驱动器刹那间杀死了所有船员,但却携带着教皇驾崩的消息,将其安然保存在电脑和编码收发机中,它将会递送给六十多个极其重要的隶属大主教管辖的星球和星系。回佩森时,这些大天使信舰将会载上一个个枢机,让他们及时参加选举。尽管如此,大多数有权选举的人将会选择留在自己的故星——即便拥有重生的允诺,但还是不愿面对死亡——只是送出加密的互动式全息晶片,携带着选举下一任教宗的选票。
另有八十五艘霍金级圣神舰船已经待命,它们多数是捷速型火炬舰船,随时准备加速到相对论速度,达到跃迁态,旅程所用时间以日或月计算,相对时间债从周到年不等。这些舰船将会在佩森等候十五到二十天时间,一旦新教皇被选出,就将立即把消息捎给一百三十个次要的圣神星系,那儿的大主教看护着十多亿的信徒。这些大主教管辖区内的星球,将会次第将教皇驾崩、重生、重选的消息捎给更加次要的星系、更加遥远的星球,以及偏地的无数殖民地。最后,有两百艘没有武装的无人驾驶信使舰船,会从佩森星系的庞大小行星基地的仓库中取出,组成一支舰队,船上的信息芯片将会携带一项正式宣告:尤利乌斯教皇的重生和重选。接着,它们将马上加速至霍金空间,将消息捎给远至圣神边界外的长城沿线的圣神舰队,他们正在那儿的防御圈巡逻,或者也许在和驱逐者交战。
尤利乌斯教皇已经死过八次。教宗的心脏很虚弱,但他不想治疗——既不想动手术,也不想做纳米修复。他的观点是,教皇必须自然地活过他的阳寿,然后,在死后,就会有另一位教皇被选举出来。但实际情况是,同一位教皇已经连任八次,不过,这并没有使他萌生退意。现在,尤利乌斯教皇的圣体已经停备妥当,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可以任人瞻仰,之后将会被转移至圣彼得后面的私人重生礼拜堂,甚至就在此时,枢机和他们的代表已经开始了重新选举的准备工作。
西斯廷教堂已经不向游客开放,它已准备好投票日的来临,正式仪式将在三周之内举行。里面搬进了装有罩盖的古旧席位,是为亲身出席的八十三名枢机准备的,还有全息像投影仪器和互动数据平面连接,是为那些远程投票的枢机安置的。审查员的桌子被放在教堂高高的祭坛前。小卡片、针、线、容器、盘子、亚麻布,还有其他物件,都被仔细地放置在审查员的桌子上,上面盖着一大块亚麻布。医务员和修正员的桌子放在祭坛一侧。西斯廷教堂的主门已经关闭,插上门闩,贴上了封条。在教堂的门外,在圣彼得的教皇重生附属建筑的防爆门外,瑞士卫兵突击队员全副武装,端着最尖端的能量武器,守护在岗位上。
遵循旧日的协议,择定的选举日必须在十五日到二十日之间。不管是永久居住在佩森上的枢机,还是离这儿不到三周时间债的枢机,都得取消一切日程安排,准备好进行教宗选举。诸事皆已准备妥当。
这世上的肥硕人士中,有些人认为自己的体重是一项弱点,是自我放纵和怠惰的征候。还有些人将其视为帝王之相,是与日增长的权势的外在表现。西蒙·奥古斯蒂诺·卢杜萨美枢机正是典型的后者。他块头很大,穿着枢机礼服,简直就像一座鲜红色的山峰,按标准年龄看,他似乎已年近花甲,但实际上,此人已活了两百多年,成功地经历过数次重生。卢杜萨美下巴上垒着层层垂肉,脑袋光秃秃的,说话时,声音低沉浑厚,振聋发聩,仿佛上帝在咆哮一般,不用扬声器,就能让整个圣彼得广场上的人全部听见,鉴于此,他可以说是个典型,依旧代表了梵蒂冈的兴旺和活力。教会核心阶层的许多人颂扬他——那时他还是梵蒂冈外交机构的一名年轻小职员——是他,为雷纳·霍伊特神父指明了方向,这位前海伯利安朝圣者当时满怀痛楚,受尽折磨,正是卢杜萨美,帮助他发现了驯服十字形的秘密,将它变成了重生的工具。他们颂扬他,如同颂扬刚驾崩的教皇,因为是他将教会从濒临灭亡的境地中解救了出来。
不管真正的传说为何,今日,就在圣父第九次驾崩后的第一日,陛下重生前的五日,卢杜萨美正处于极佳的状态中。身为一名枢机,卢杜萨美身兼数职,是罗马教廷中最有权势的人,他既是国务秘书,又是管理十二圣部的委员会会长,还是教义部的部长——这个最令人畏惧、最让人误解的机构,在经历一千年的中断后,现又重新拾起当日的威名,不过如今的全名叫全教宗教裁判所神圣法庭。此时此刻,教皇陛下尤利乌斯十四世的圣体正躺在圣彼得大教堂中,任人瞻仰,等夜幕降临,便将其移至重生附属建筑,如此一来,西蒙·奥古斯蒂诺·卢杜萨美枢机无疑是目前全宇宙最有权势的人。
那天早上,枢机并没有忘掉事实。
“卢卡斯,他们到了吗?”他朝一个男人低吼道,那人是卢卡斯·奥蒂蒙席,他的助手兼总管,两百多年来一直追随其左右,经历了漫长而又忙碌的年月。他是个瘦削的人儿,看上去很老,但手脚还是相当利索。相比之下,卢杜萨美枢机又肥又胖,永不显老,总是慢吞吞的。奥蒂是梵蒂冈国务部的副部长,头衔的全称是“译员代理人兼秘书”,人们通常称他为“代理人”,不过,对于这位高挑瘦削的本笃会官员来说,也许“译员”这个名称同样恰如其分,因为在他侍奉主子的两百二十年中,所有人——甚至连卢杜萨美本人——都不知道这个男人内心真正的观点和情感。长久以来,卢卡斯·奥蒂神父都是卢杜萨美的得力助手,以至于枢机秘书本人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意志的拓展,而非单独的一个人了。
“回大人,他们刚在秘密会客厅坐下。”奥蒂蒙席回答道。
卢杜萨美枢机点点头。很久以前,大流亡将人类送出濒死的地球,让他们逃亡在外,在星际间开拓殖民,自那时以来,梵蒂冈便一直保留着一个传承了一千多年的传统:重要的会议在重要官员自家的会客厅中举行,而不是私人办公室中。国务秘书卢杜萨美枢机的秘密会客厅非常小,不到五平方米,没有多少装饰,只摆着一张圆形的大理石桌子,上面没有即插即用的通信设备;还有一扇窗,如果取消偏振状态,就会变透明,可以望到外面凉廊上非凡的壁画作品;另外还有两幅油画,出自十三世纪的天才卡罗檀之手,其中一幅画展现了基督在客西马尼的剧痛,另一幅描绘了尤利乌斯教皇(是尚未当选教皇的雷纳·霍伊特神父)从一个分辨不出性别的大天使手中接过第一个十字形,而撒旦(以伯劳的形式出现)无能为力地作壁上观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