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进入阴历七月之后,雨仍下个不停。
如丝细雨淅淅沥沥,没完没了。
源博雅和安倍晴明坐在外廊的木地板上正喝着酒。
还是大白天。虽然已是下午,但离傍晚还有充足的时间。
浓云布满天空,阳光没有直射下来,但完全不觉得晦暗。不确定的光源就存在于大气之中。
云层的厚度比之前好像薄了一点。
晴明宅邸的庭院里杂草丛生,长势旺盛的几乎都是紫斑风铃草、野凤仙花、鸭跖草等野草。被雨水打湿的草叶亮晃晃的。
身穿白色狩衣的晴明靠坐着一根柱子,支起一条腿。
视线似看非看地投向庭院。
“这么看来,最近好像发生了很多怪事啊,晴明……”
博雅端起酒杯往嘴里送,一边对神情淡然的晴明说着。
“怪事?”
晴明问道,他的目光仍旧向着庭院。
“刚才不是说了吗?”
“说了什么?”
“就是关于蛇的事啊。”
“噢!”
晴明点点头,仿佛这才知道似的。
“那……蛇怎么啦?”
“到处出现了呀。”
“到处?”
“前不久,在藤原鸭忠大人家里也出现了。”
“噢。”
“事情是这样的。”
博雅开始叙述起来。
二
在藤原鸭忠家里干活儿的侍女小菊,某天走路时右脚忽然一瘸一拐的。事情即起源于此。
最初瘸得不厉害,但不到两三天工夫,任谁都一眼就能看出来了。而且,她走路时还疼得皱眉蹙目。
“你怎么啦?”
鸭忠家的人问她时,小菊说:“我右腿长了一个不好的疙瘩……”
她说那块东西很疼。
一看,果然像她说的,在她右腿大腿内侧,生了一个大肿块。大小足有成人的拳头般大,肿胀得成了紫红色。
家里人颇为吃惊,马上叫来有经验的人给上了药。可是,完全没有消肿的迹象。
再将刀尖烧红,刺穿那肿块,打算挤出里面的脓液,不料却只是出血而不出脓。
“疼啊!疼啊!”
因为小菊疼得直叫唤,众人也无计可施了。
即便穿刺的伤口好了,那肿块还是不见小。反而又大了一圈。
正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位奇怪的老人上门来了。
“我听说府上正为肿块的事而烦恼。”那老人说道。
他一头蓬乱的白发,连长须也是雪白的。
脸上满是皱纹,只有埋在皱纹中的一双眼睛闪动着怪异的亮光。
说话时,可见他嘴里的牙齿已经掉了好几颗。剩下的牙齿也已变黄。
所穿衣物似乎原本是白色的,现已脏污残旧,褴褛得好不容易才认出是窄袖的款式。
“可以的话,我愿意为贵府效劳……”
鸭忠家的人虽很诧异,但还是说:“不拘是什么人,只要能治好了,什么都好说。”
对于声声呼痛的小菊而言,既然老人说行,也只好让他一试了,不试怎么知道呢。
进了屋。老人让小菊仰卧,将裙摆掀起来,观察右腿大腿处。
“嗬。生长得很不错呀。”
老人说着,笑得很开心。
他转头对鸭忠家的人说:“可以去弄一条活狗来吗?”
屋里的人都莫名其妙,但事已至此,无法拒绝,就到门外抓了一条正好路过的狗来。
老人在院子里打下四根木桩子,把活狗仰面朝天地捆在木桩上。
“给我一个锥子。”
老人这么一说,就有人拿来一把锥子交给了他。
老人把锥子收入怀中,把小菊叫到庭院中。
此时,藤原鸭忠也出现在外廊内,饶有兴趣地注视着老人在院子里的举动。
老人让小菊仰躺下来,摆成与狗恰成对照的样子。
老人掀起小菊的衣裙,显露出右腿大腿上的肿块。
那条狗显得惊恐不安,牙齿咬得嘎吱嘎吱作响,嘴角冒出泡沫。
“请哪位拿长刀来——”
老人这么一说,鸭忠马上吩咐人拿来常用的长刀,交给老人,问道:“这样的可以吗?”
“可以。”
老人拔刀出鞘,照着仰卧在小菊旁边的狗的肚子,满不在乎地劈下去。
那条狗“嗷”地大声惨叫起来。
“哇!”
旁观者无不失声惊呼。
狗腹被刀刃竖着砍开一个大口子,鲜血飞进,也溅在小菊的肿块上面。
小菊因惊吓过度已失去了神志。
“这样子行吗?”
众人不住地问,老人却丝毫不以为意。
“马上就成。”
老人的嘴角向上一扯,算是笑笑,说道。
急促喘气的狗不久就毙命了。
“这一手也够吓人的……”
鸭忠眺望着这情景。自言自语着。
“然后怎么办呢?”
鸭忠坐在外廊木条地板上,问道。
“等。”老人答道。
“等?”
“是的。”
“等多久?”
“马上就成。”
老人重复着先前的话。
正当此时——“哎呀!”
“快看哪!”
一直默默旁观的众人指着小菊的大腿喊叫起来。
肿胀得比成人拳头还大的肿块表面裂开了,一个黑糊糊的东西从中露出头来。
“这不是……”
“这不是蛇吗?!”
毫无疑问,那东西只能说是蛇。
从小菊的肿块里探出来的,是一条黑蛇的头。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蛇爬出来了,眨眼间就爬出近尺长。
蛇一边爬,一边把脑袋探到长刀劈开的狗腹部。正好在小菊腿上的肿块到狗腹之间形成一条血线,蛇就爬过了这条血线。
但是,这么大的一条蛇,那肿块怎么藏得下呢?
就在蛇从肿块里爬出足有两尺长时,老人已从怀中掏出了刚才那把锥子。
他走向那条蛇,弯下身子,突然从侧面扎向蛇头。锥子穿透了蛇头。
蛇身弯弯曲曲地扭动着,想要逃回小菊的大腿里,但因为老人把扎透蛇头的锥子往外拉,蛇已无法逃回原来的地方。
小菊大腿的肌肤不停地鼓突着,令人恶心,似乎是蛇尾在拼命摆动着,不肯被牵拉出去。
不久——蛇可能已精疲力竭,乖乖被老人从小菊腿中拉出来了。
从老人手中的锥子上悬垂下来的黑色蛇身,足足四尺有余。
不过,虽说是蛇,它的眼却与通常的蛇眼不一样。本应有眼睛的地方只是一个空洞,没有眼珠。
而且,覆盖在它身上的是逆鳞。
尽管蛇头已被锥子扎穿,蛇却还活着,蛇尾卷住了老人握锥的右手。
“是它进了小菊身上?”鸭忠问道。
“正是。”
老人点点头。
“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它虽然长成蛇的模样,其实不是蛇。不,它虽然是蛇,但更多的还是其他的东西。”
“其他的东西?”
“是的。”
、“是什么?”
“无关者还是不知道为好。”
老人没有说出来。
“我要答谢你。你想要什么?”鸭忠问。
“答谢就不必了——”
老人嘴角两端向上一扯,自得地一笑。
“……我把它带走,没有问题吧?”老人说。
“你说要它,拿来做什么?”鸭忠问。
“嘿,拿它做什么好呢?”
老人避而不答。
三
“晴明,这是前不久发生的事……”博雅说道。
据说老人就那么让蛇卷在胳膊上,出门而去。
“原来是用狗嘛……”
晴明自言自语着。
“下手也真够狠的……”
博雅皱着眉头说,似乎满脑子还是自己刚才所说的景象。
“噢。”
得到晴明的呼应,博雅这才心情好转似的说:“这事情挺不可思议的吧?”
“要说奇怪倒的确是奇怪……”
“没错,是很怪,但我想知道你怎么看。”
“哎,博雅,听你的口气,好像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地方有蛇作怪,是怎么回事?”
“确实有。”
“可以跟我说说吗?”
晴明提出要求,博雅点头说声“好”,便开始叙述另一件关于蛇的怪事。
四
事情发生在参议橘好古的宅邸。
而且。被蛇伤害的就是橘好古本人。
这也是不久之前发生的事。
一天,好古的背部突然觉得灼痛起来。
原以为是睡落枕了,但却总不见好转。
一天、两天过去了,好古的背部渐渐肿起。
肿块开始不怎么起眼,但逐日增大,到第五天,最初的拳头大小已扩展至整个背部。
后背肿得像背着一个锅,而且是紫黑色的。
请来药师,使尽法子,都没有任何好转。
背部肿胀得越来越厉害,除了剧痛,还兼有奇痒。
因为伸手到背上抓挠不止,像瘤子般鼓起的背部皮肤已糜烂不堪。
好古终于无法站立,而他又不能仰卧,只好趴伏着,背部朝上,整天趴在床上。
进食和大小解,都是在家人的搀扶之下,才强撑起身应付的。
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位打扮奇特的老人上门来访,说:“看来你们挺为难的啊。”
他一头乱发,衣衫褴褛,双目炯炯。
正在家人疑惑之时,老人说:“府上橘好古大人这样子了吧……”
本应秘不外传的事——好古的情况,被老人说得丝毫不差。
“就让我来为府上大人效劳吧。”老人说。
老人肩头背着一个袋子似的东西,袋口用绳子捆扎着。
袋子竟是湿乎乎的狗皮做的。
看来是杀了好几条狗,剥下皮缝制成的。新鲜的血腥味还直扑鼻孔。
家人将老人的话禀报主人好古,好古气息奄奄地说:“只要能帮我弄这个事,谁都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