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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线无战事

西线无战事

简介: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十九岁的保罗博伊默尔受到爱国主义的激励,跟同学们一起志愿参军,但战争与军队生活的残酷完全超出想象。在新兵训练营里,他们被迫抛弃从前对知识和自由的信仰,接受彻底的改造。短暂的训练后,新 西线无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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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线无战事》1

    我们待在火线后面九公里的地方。昨天我们才换了防,这会儿肚子里都装满了牛肉和菜豆。我们感到一种平和中的满足。每个人甚至还有满满一饭盒的东西可以留到晚上吃。另外,香肠和面包也发了双份。这样可以让我们好好地休整一下。我们已经好久没有遇到过这种好事了。那个脑瓜像番茄一样的炊事员只顾劝我们吃,他用长柄勺子招呼每一个走过的人,舀给他结结实实一大勺菜肴。他不知道该怎么样把他的炖锅及时清空好用来盛咖啡。加登和缪勒端着两个脸盆,里面的食物满得都快要溢出来了。这些是他们的储备,加登这么做是出于贪食成性,而缪勒这么做则是出于深谋远虑。至于加登的东西到底吃到哪里去了,那倒是一个谜,因为他现在和今后一直像一匹瘦骨嶙峋的马。

    更重要的是,烟也发了双份。每个人十支雪茄,二十根纸烟,还有两块嚼烟。在眼下,这已经很可观了。我拿嚼烟去换卡钦斯基的纸烟,这样我就一共有了四十根纸烟,抽一天是足够了。

    说真的,我们其实没有权利得到这些意外的收获。普鲁士人并不那么慷慨大方。多亏计算错误,我们才捞到了这么多东西。

    十四天前,我们不得不开到前线去调防。那一带的战事相当平静,因此待在后方的军需官为我们征用了正常数量的每日给养,供全连一百五十人回来时享用。不料正好在最后那一天,数量惊人的英国重炮向我们袭击,对准我们的阵地不停猛轰,因此我们的损失十分惨重,只有八十几个人活着回来。

    昨天夜里,我们撤离前线安顿下来后,立刻好好地睡了一觉。卡钦斯基说得很对,只要大家能够多睡一点,这个战争也不算太坏。在前线,我们几乎不曾睡过什么觉,一连熬了十四天,时间是够长的了。

    第一批人还没爬出营房,已经是正午了。半小时后,每个人都拿好自己的饭盒,跑到随军伙房前排队,有股油腻和滋养丰富的香味飘了过来。排在长队最前头的自然是最饿的那些人:小艾伯特·克罗普,我们中间头脑最清楚的思想家,所以只当了个一等兵;缪勒,他随身还带着学校里的课本,梦想着考试,在炮火密集轰击的时候嘴里还念叨着物理定理;勒尔,他蓄着络腮胡子,特别喜爱军妓院里的姑娘,他一口咬定,按照军队里的命令,这些姑娘都得穿上丝绸衬衫,而且在接待上尉以上的客人时,事先还得洗个澡;第四个便是我本人,保罗·博伊默尔。我们四个人都是十九岁,四个人都是从同一个班级里出来,参加战争当志愿兵的。

    紧跟在后面的是我们的朋友:加登,一个瘦骨嶙峋的钳工,年纪与我们相仿,在连队里数他饭量最大,坐下来吃的时候,他瘦得像只蚂蚱,可他吃罢了站立起来,却又粗大得如同一只怀孕的臭虫;海伊·韦斯特许斯,也跟大家同年,是个挖泥煤的,他能够轻轻松松把一条配给面包抓在手里,问人家:猜猜看我手里抓的是什么东西;德特林,一个农民,他除了农家院和妻子,什么也不想;最后是斯坦尼斯劳斯·卡钦斯基,我们这伙人的头儿,坚强,机灵,狡猾,他年纪四十,有一张土灰色的脸,一双蓝幽幽的眼睛,一副佝偻的肩膀,还有一个了不起的鼻子,它嗅得出糟糕的天气、可口的食物和舒适的工作。在炊事房前面,我们这伙人站在长队的最前面。我们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因为那炊事员一直没理会我们。终于,卡钦斯基朝他喊道:“我说,赶快把你的舀汤勺子拿出来吧,海因里希!大家都看到菜豆已经煮熟了。”

    炊事员睡眼惺忪地摇了摇头:“你们先得都到齐了才行。”

    加登龇牙咧嘴地笑了笑:“我们都到齐了。”

    那炊事班下士依然不理会:“你们几个都到齐了!可是其他人到底在哪儿呢?”

    “他们今天是不会来吃你的东西了!他们不是在野战医院,就是群葬在地下长眠啦。”

    炊事员知道了这个情况后,茫然不知所措。他动摇了。“可我已经煮了够一百五十个人吃的东西啦!”

    克罗普往他腰里推了一下。“那么这一回咱们倒可以饱餐一顿了。来,开饭吧!”

    加登心里突然闪出一个念头。他那老鼠似的尖脸蛋兴奋起来,一双眼睛狡猾地眯缝着,下颚抽动着,他往前走了一步,小声说道:“伙计,那么面包你也领来了够一百五十个人吃的了,是吗?”

    那炊事班下士愣头愣脑、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加登一把拉住他的上衣。“那香肠呢?”

    那个番茄脑瓜又点了点头。

    加登的皮套裤在颤动。“纸烟也是一样的吗?”

    “是的,样样都一样。”

    加登容光焕发了。“哎呀,这才叫做走运咧!全是给咱们准备的!每个人都能得到——让我算一算——一点不错,正好是双份!”

    番茄脑瓜这才回过神来,说:“那可不行。”

    我们都很兴奋,开始围拢过去。

    “那为什么不行,你这个老胡萝卜头?”卡钦斯基质问道。

    “本来是给一百五十个人吃的东西,不能让八十个人给拿走。”

    “我们这就让你看看八十个人怎么把这些东西解决掉。”缪勒喃喃地抱怨着。

    “饭菜我可一点不在乎,但是我只能分发八十个人的份。”番茄脑袋坚持道。

    卡钦斯基生气了。“你这一次就不能宽宏大量些?你领的不是八十个人的军粮,你领的是二连的,这就够啦。那你发给我们吧!我们正是二连嘛。”

    我们动手推撞那个家伙。对这个人谁都没有好感,有过好多次,由于他的过错,饭菜送到战壕里太晚,而且都凉了。因为在炮火底下,他不肯把锅子移得近些,所以我们那些送菜的人不得不比别的连队多跑一段路。现在,一连的布尔克要好得多。他虽然胖得像只冬天的仓鼠,可是临到紧急关头,他甚至会把锅子一直抬到最前面的火线上来。

    我们心里都憋着这股火,若不是连长到来,肯定会发生一场骚乱。他问清了争吵的原因,只说了一句:“是的,我们昨天损失惨重。”

    随后,他朝那锅子瞥了一眼。“这些菜豆看样子还不错。”

    番茄脑瓜点点头。“是用猪油和肉一起煮的。”

    那中尉瞅着我们。他知道我们在想些什么。而且他还知道一些别的事情,因为他到连队来的时候只是一个下士,后来是从行伍中间被提拔上去的。他又把大铁锅的盖子揭开,嗅了一下。于是他一边往前走去,一边说道:“给我送一满盘来。把所有的饭菜都分发掉。我们也许用得上。”

    加登在他周围手舞足蹈起来了,番茄脑瓜的脸上露出一副局促不安的神情。

    “这又不会破费你什么!倒像军需处储藏的东西全属于他一人似的。现在你就动手分吧,你这个爱吃肥肉的家伙,可你千万别数错了。”

    “你真该被绞死!”番茄脑瓜咒骂道。他已经垮掉了,每当事情超出他的掌控时,他就干脆认输。似乎为了要表示对此感觉无所谓,他还主动地给每个人多发了半磅人造蜂蜜。

    今天真是了不起。邮件也送来了,差不多每个人都有几封信和报纸。我们溜达到营房后面的草地上。克罗普的胳膊底下夹着一个人造黄油桶的圆盖子。

    草地右边修建了一座很大的公共厕所,盖了屋顶,结构也很坚固。不过这是给新入伍的士兵用的,他们还没有学会怎么样尽量利用随便哪一件偶尔碰上的东西。我们却需要更好用的。到处散落着一只只矮小的箱子,就是为了那个用途。这些箱子是方形的,很干净,四边都用木板围着,座位舒适得无懈可击。边上还有把手,可以随意搬动。

    我们搬来了三只,围成一个圆圈,大家舒舒服服地坐下。这一坐就坐了两个小时才站起来。

    我记得很清楚,当初我们在营房里当新兵,非得用公共厕所不可的时候,我们怎么样感到不好意思。厕所没有门,二十个人并排坐着,仿佛在火车车厢里一般。这样,一眼就可以把大家看得清清楚楚,原来当小兵的必须时刻有人监视。

    这期间,我们学会了对这类小节不再觉得害臊。到后来,比这还要糟得多的事情我们也不当回事了。

    这里虽然是露天,上厕所却全然是一种享受。我再也无法理解,我们从前对这类事情为什么一定要觉得害臊,其实还不是跟吃饭喝水一样自然。这类事情若不是在我们的生活中起着那么重要的作用,若不是在我们的心目中偏偏又显得那么新奇,我们也许不会对它们特别注意。对老手来说,它们早已成为理所当然的事了。

    胃肠这些器官对士兵说来比对别人可要亲密得多。他四分之三的词汇都是从这里得来的,不仅在表达最大的喜悦,而且在表达最深的愤怒时,都能在此处信手拈来。要表达得这样贴切,这样清楚,用任何别的方式都是不可能的。我们回到家里去,家里人和老师们听了一定会大吃一惊,可是在此地,这却是一种通用语言。

    这种强制性的公开,已经使这些事情在我们心目中恢复了它们那纯洁的性质。更何况,它们本来都是那么理所当然的事,舒舒服服地解决一下,正像玩纸牌时拿到一手稳赢的同花顺一样畅快。胡诌出“粪坑传闻”这个词,倒不是毫无道理,这些场所原是部队里的流言市集和公共休息室咧。

    我们觉得此时此刻好过任何铺着白瓷砖的豪华厕所。在那里,只能说是卫生,可在这里,却是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