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这几日的天气闷热到了极致,像是一个大蒸炉,街上行人宛如一片片培根,走没几步便卷得冒油。
八月正是酷暑的季节,不过再热的天气也阻挡不了人们对海边的喜爱,在注定晒脱一层皮的正午时间点,通往终点站碧海银滩的十二号线地铁上仍旧挤满了人。
“前方到站,终点站碧海银滩,即将开启右侧车门……”
车门大开,乘客们蜂拥而出,直到地铁内的乘客所剩无几时,角落里的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女孩儿才慢吞吞地走出了地铁。
女孩儿的脸只有巴掌大小,加上一副半张脸大的墨镜,只能依稀能看到姣好的下巴轮廓,还有线条清晰的唇。她的唇形很好看,下唇比上唇略厚,是时下流行的心形唇,唇珠也分外明显,涂着草莓红的唇釉,十分有少女感。
黎茶茶走出了地铁站。
地铁站离碧海银滩只有四百米的距离。
百度导航是这么说的。
实际上,她走了翻了起码两倍的距离,才走到了海岸边。
沙滩上矗立着许许多多的遮阳伞和沙滩椅,上面躺满了人,海里也跟下饺子似的全是人,人声鼎沸,各式各样的声音糅杂在一块,轰隆隆地敲打着她的神经。
她有些热,想摘下帽子和墨镜,手刚碰着帽沿,父母的叮嘱跟紧箍咒似的又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公共场合必须注意形象!要低调!要慎重!你是国民女儿!国民公主!你的一举一动都必须对得起这个称呼!尤其是人多的地方,人人都有手机,不能保证百分百的完美形象,把墨镜和帽子给我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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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镜下的眉毛微微地拧了下。
最后,黎茶茶的手还是松开了帽沿,垂了下去,露出了一个复杂的表情。
“……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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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脱了鞋子,单手提着,在沙滩上找到了一个较为安静的角落。
她抱着双膝坐下,看着海浪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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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前,黎先生与闻女士在百忙之中千里迢迢地亲自送她到A市,夫妻俩笑容可掬地对着肖家的管家热络地说了半个小时的客套话,眉眼里故作云淡风轻实则谄媚的表情让她全程尴尬地低着头。
如果用三个字来形容肖家,那一定只能是——很有钱。
肖家是做日化起家的,后来又进军各行各业,仿佛被幸运之神眷顾,从未有过败绩,从生活用品到电子产品,四处都有肖家的影子。近几年来野心勃勃的肖家涉足了影视行业,投资了几部电影,每一部都成为黑马,赚得盆满钵满。
甄宝女士是肖家三少的妻子,夫妻俩是圈内赫赫有名的模范夫妻。
甄宝女士是个女儿奴,可惜没有女儿命,看见别家水灵灵的女娃娃内心一万个羡慕,每次看亲子综艺节目,都巴不得女娃娃都是自家的。
五岁参加亲子综艺节目的黎茶茶,乖巧软萌可爱,甄宝女士一直记忆犹新。
十一年过去,甄宝女士在宴席间与黎茶茶的母亲闻香相遇。
“小姑娘还是这么可爱!我一直想要个茶茶这样的女儿,跟个小棉袄似的,在身边陪着,想想都开始羡慕你了。”
闻香掩嘴轻笑:“茶茶,跟阿姨打招呼。”
黎茶茶:“阿姨好。”
甄宝女士握着黎茶茶的手:“小姑娘长得真好看,声音还甜,我家里要也有个这样的女儿,我肯定要乐开花了。”
闻香士面不改色地道:“茶茶很少与人这么投缘,说来也巧,茶茶和肖太太您是真有缘分,她考上了A大,九月份开学呢,肖太太您是住在A市吧,要不八月初让茶茶去陪您一个月?”
黎茶茶:“……”
在她看来这个要求无比荒唐,虽然甄宝女士随口客套地应下,但是只要有脑子且要脸的人都不会真把女儿送过去。然而,八月一日那天,她站在陌生的房间里,打量着甄宝女士为想象中的女儿布置的公主房时,无力地抿紧了唇。
在肖家待了一周,她连半个肖家人都没见着。
据张管家所说,因为肖太太怕热,肖先生带着甄宝女士去了南半球度假,归来的日期未定。不过甄宝女士倒是有和她打视频电话,视频里的甄宝女士笑盈盈的,看起来很是和蔼可亲。
听说这对夫妻还有个儿子,叫肖南,就住在她隔壁的房间,只不过她来了一周,也没见过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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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家家大业大,房子自然也不小,除了张管家之外,还有专门负责家政的三位阿姨。对于她的到来,他们虽然没任何表态,但暗地里闲话颇多。
“……这种攀关系的手段还真是第一次见,闻香不要脸的吗?以前她老演端庄高贵的少奶奶,没想到真人这么没下限。”
“听说小姑娘挺会哄太太开心的。”
“娱乐圈里混的哪个不是马屁精?我们太太心善好说话,先生可不一样。太太要是身体好,生个女儿,轮得到闻香塞女儿过来攀关系?”
……
黎茶茶面无表情地默默听着。
她父母都是艺人,十八线的,演了几年电视剧,都是无关紧要的配角。直到两人成婚生了女儿后,在她五岁那一年,偶然之下被邀请参加一档亲子综艺节目,乖巧可爱软萌的黎茶茶受到大众的喜爱,一炮而红,连带着父母的影视资源也有了质的飞跃。夫妻俩在综艺节目结束后,凭借着恩爱甜蜜的夫妻人设接了一部大制作的电视剧,从此一跃成为二线明星。
她来了肖家一周,父母来过一次电话,只有寥寥数句——
“肖太太回来了吗?”
“好好表现。”
“挂了,很忙。”
……
似乎完全没想过问她:在这里住得习不习惯?过得怎么样?吃得好不好?准备上大学了,紧不紧张?开不开心?
没有。
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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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指甲大小的小螃蟹偷偷地从一块石头里爬出来,在海浪的拍打下,迅速地爬到另外一块石头下。被太阳晒得干燥发烫的沙子沾了水汽,颜色转眼就变深了。
黎茶茶喘了两口气,只觉压抑了一整周的心情得到了缓解。
大海富有魅力,浪起浪落,看着看着,心情逐渐得以平静。黎茶茶回过神时,天空已经布满了暖黄的余晖,毒辣的太阳变成了半颗鸭蛋黄躲在若隐若现的云层里。
黎茶茶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恰好有风吹来,凉爽又怡人。
这个时候的沙滩是最舒服的,只不过周遭的人却不多了,黎茶茶正准备离开,却听见有人叫了声。
“哇!有一只大海龟!”
海面上果真飘着一只海龟,体型比市面上能见到的乌龟要大许多,它一动也不动地任由海浪将它冲上了岸边,凑巧地停在了黎茶茶的脚边。
渐渐的,不少人围了过来,好奇地打量着它,又是拍照又是录视频的,还有人试图去摸它的脑袋。
“……是不是死了?”
“怎么一动不动的?”
话音未落,海龟的头翕动了下,发出了一声呜咽。
黎茶茶微微一怔,说:“它好像受伤了。”
就在此时,有一道清朗的男声响起:“啊,都让让,别挤在一起,要拍视频的要发直播的都让一下,别妨碍我们拯救世界!”一头金灿灿的黄毛在人群中分外打眼。
黄毛长得瘦弱矮小,肤色白皙得有些过分,分开着人群,来到了海龟面前,扭头,说:“南哥,是一只蠵龟。”
“让开。”
是一道低沉的声音。
黄毛立马侧过身。
一道高挑颀长的身影出现,逆着夕阳的光,黎茶茶只能依稀见到男人的轮廓,线条硬朗分明,小麦色的肤色与黄毛的白皙形成了明显的对比。他蹲了下来,修长有力的五指轻轻地握住了海龟的头。
他仔细检查着,不到半分钟,沉声说:“手套和镊子。”
黄毛应了声。
男人手法专业,很快便用镊子将海龟鼻孔里的塑料吸管夹了出来,奄奄一息的海龟瞬间恢复了生气。黄毛把塑料吸管扔进了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对围着的人群说:“不要往海里扔垃圾!你们以为是一只海龟的事情吗?不!不是!这是事关世界与和平的伟大梦想!我……”
人群散去。
黄毛说:“艹,我都没说完!”
男人淡淡地看他一眼,说:“下次改掉你中二的台词。”他看了眼黄毛手里的塑料袋,微微拧了眉,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上后缓缓地吐出一层烟圈,从鼻子里哼了声出来:“真瞎几把折腾。”
黄毛说:“南哥,有个小姑娘盯着你。”
男人抬眼望去。
眼前站了个小姑娘,长得娇娇小小的,光着脚丫子站在沙滩上,脚踝又细又白的,看起来像未成年,安安静静地站着,微微仰着脖子,仿佛想透过墨镜看清楚他的模样。肖南有一副好皮囊,又是个衣架子,披着垃圾袋都能穿出T台走秀的硬汉风,平时没少女人搭讪,不过这么小的一个女孩儿还是头一回见。
他漫不经心地笑:“小姑娘,有事儿?”
黎茶茶慢吞吞地伸出手,指着他的脚:“你踩着我的鞋子了。”
刚刚因为海龟,黎茶茶的周遭挤满了人,她随手放在一边的小白鞋也在不知不觉中被挤走了,找了老半天,才发现大半已经被踩进了沙滩里,剩下的那小半就在男人的脚下。
肖南挪开了脚。
黎茶茶正要上前捡回来时,肖南已经弯身捡了起来,宽厚的手掌拍了拍上面的脚印,把里面的沙子都倒了出来。他拿下嘴里的烟,睨着黎茶茶,这才把小白鞋递给了她,说:“快要下暴雨了,小姑娘家家的别在海边呆着了。”
这时,海面上刮起了一阵大风。
黄毛忽然说:“南哥你牛啊,比天气预报还准,要下大暴雨了吧!你看这天,说变就变,感觉蕴含了未知的神秘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