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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夫君都重生了。
他醒来第一件事,是拯救他的小青梅。
而我醒来的第一件事,则是为自己连着相看了三位好儿郎。
彼时他冷眼旁观,「谁娶了你,可真是天降横灾,祸及三代。」
可当三位男嘉宾一一上门求娶时,他却不肯了。
「我命硬,祸我吧。」
「夫人,姑爷还未归呢。」
眼看天色已晚,丫鬟采菊边掌灯边悻悻说道。
「罢了,他一向如此。」
自从我三年前领旨赐婚嫁给他之后。
一向怠于朝中琐事的谢临安,便破天荒得勤于朝政。
就连休沐之时,也要去大殿外走走。
院外突然传来犬吠声,似是谢临安回来了。
我放下手中的莲花糕,「活着回来就好,采菊,灯灭了罢。」
可惜灯还未灭,谢临安便撩起帘子,一头扎了进来。
一身的酒气,我忍不住皱了眉头。
「稀客,里面请。」
谢临安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
进来便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如玉般的皮肤登时通红一片。
「叶云裳,你满意了吧。」
「满意?」我有点诧异,「你活着回来我是很满意。」
这个酒味,啧啧,我轻轻扇了下鼻子,谢临安更怒了。
「少在那里装糊涂,我告诉你,若瑶死了。」
「她是被上门讨债的人给生生逼死的。」
当年我和谢临安的赐婚圣旨一到。
谢临安的小表妹一气之下嫁给了一个憨厚书生。
谁知那书生看着斯文,竟然赌胆泼天。
我撸起袖管插起腰,
「谢临安,我们成婚三年,你居然还在帮她还赌债。」
「难不成呢,让我眼睁睁看着她被人牙子拉走吗?」
「你脑子是烛台装上的吧,你把那书生手砍了都比给她银钱有用。」
谢临安手上的力气却更重了一些,我一时挣脱不开。
「叶云裳,人已经被你逼死了。」
这是吵不过我,开始自说自话了。
怒上心头的谢临安,在我这里也从没占过上风,索性摔门而去。
我心头越想越委屈,
三年夫妻,名存实亡。
怪只怪我当时太年少,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抹了把眼泪,三句两言草拟了和离书。
大步追出了中庭,想一把甩到谢临安脸上。
我这么想着,却未注意一脚踩空,落入了湖中。
我是不会凫水的,儿时进宫玩时落过一次水。
是谢临安救得我。
看来他也不会知道了,
我其实是从那时候起,便喜欢他了。
狐裘外袍此时浸满了水。
带着我直直向下坠去。
我手中紧紧攥着那封和离书。
再睁眼的时候。
我竟跪在大殿前,身旁是谢临安。
是三年前的谢临安。
「没想到我南宋女子也有这等直爽的性子,朕这便成全一段佳话。」
上方传来的是皇帝的声音。
我重生了。
重生在皇帝即将给我赐婚之前。
记忆里皇帝说完这句,冯公公便传了圣旨。
现在,一切还来得及。
「启禀陛下。」我急急开了口。
「臣女对谢小将军仅仅是钦佩之意,并无男女之情。」
「哦?」
天子生疑,不怒而威,群臣噤声跪拜。
我爹是当朝太傅,暗中已是太子一支。
皇帝早有嘱意把我嫁给将军,以便为太子谋得将军府的助力。
我此时已惊出一身冷汗。
横竖都死过一次的人了。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臣女已有心仪之人。」
似是没想到我会这样说,身旁的谢临安明显僵了一瞬。
皇帝沉默半晌,最终还是没有强人所难。
刚出大殿,父亲便急急追上了我。
「你何时有的心仪之人?」
「前些日子在家中提及谢小将军,你不还羞红了脸。」
「爹你可快小点声,」
我急得上前想把袖子塞进爹爹的嘴里。
「那你告诉爹爹,不是谢临安,又是谁啊?」
我慌忙看向周围,却不小心跟谢临安的目光撞上。
他此时正饶有兴味地看着我。
眸色如墨,晦暗不明。
我咬牙凑在父亲耳旁说道:
「现找吧。」
眼下最要紧的。
是给我找个「心仪之人」。
否则便是犯了欺君之罪。
一到府上。
我就赶忙拉着父亲进了书房,关起了门。
我爹揣起手来,皱着眉头。
「谁给你的胆子,闯下这塌天大祸,还敢求你老爹兜着。」
我一把拉起爹爹的袖子,这招百试百灵。
「好爹爹,爹爹一定有办法。」
我眨巴着眼睛,
「女儿心仪之人定是身高八尺,面若冠玉,仪表堂堂......」
「要求还不少......」
「不过吧......倒也不是不能满足。」
爹爹说着拉开书柜的夹层抽屉,从中掏出一沓纸来。
竟全是京门望族年轻男子的画像。
下面还有一行行小字。
标记着身长,家族关系,甚至还注明了有无不良嗜好。
「看看吧,都是适龄的好人家的儿郎。」
「你爹我常年在宫中讲学,京中才俊的习性多半都有了解。
「你娘走得早,我又只得你这么一个女儿,早前便开始为你物色。
「可惜你一门心思都在那个姓谢的兔崽子身上。」
爹爹叹起气来。
我的眼眶一时有些湿润。
上辈子,若是父亲知晓他宠了一辈子的小女儿。
握着和离书沉入了冰冷的湖中。
该不知有多心痛。
微风吹来,纸页纷飞。
我竟然看见了谢临安的画像。
只不过名字被三两笔涂抹掉了。
换成三个大字——兔崽子。
掐指一算,三日后便是永乐公主的生辰宴。
届时京中贵眷都会参加宴会。
到那时,也是我叶云裳的择婿宴。
当日夜里。
我梦见自己拉着十位英俊潇洒的小郎君转起了圈。
正高兴着,被谢临安一屁股踢进了湖里。
本是俊秀的面容狰狞得像门口的石狮子。
「还我若瑶!」
我一个猛子惊起。
赶忙翻过抽屉把谢临安的画像找到烧了。
定是日里头瞧见了不干净的东西。
晦气晦气。
琼台映柳,曲水流觞。
京中贵女皆精心打扮,盛装出席。
那看似不经意的莞尔一笑,私下早已练习多年。
而我,这三日,废寝忘食。
已将爹爹的择婿宝典通篇背诵熟记于心。
整场宴会鸡飞狗跳。
丞相家的四小姐身着精美的蜀绣。
裙摆却被庶姐很不小心地洒上了桑葚酒。
捂着脸哭着跑去更衣之时。
正巧从指缝中看见左侍郎家流落在外的真千金。
被养在身边的假千金推下了湖。
众人嚷着下湖救人的时候。
撞破了假山后送酒的小厮偷欢。
腰间挂着郡王府柳姨娘的赤色肚兜......
重生一次,当年炸裂的新闻已成旧闻。
更何况上辈子我在后宅无聊得很。
全靠弹琴看戏本子打发时间。
这点插曲根本影响不到我。
我的对手,从来不是女人。
就比如此时,大家都一股脑涌去了假山旁。
而眼前这个男人,却孤身来到了湖边。
「公子,可是觉得有蹊跷?」
我凑过去问道。
眼前男子不过二十的年纪,气质出尘,身姿挺拔如青松,眼尾处一颗小痣,惹人爱怜。
这人我认得。
宝典第十页,左侍郎家的小公子,崔哲。
平素温文尔雅,内敛守礼,最喜兰花。
是爹亲笔圈记出来的良配。
我早有准备,侧过身抽出一把兰花簪子插于发髻。
走至他身侧,蹲俯下身,摸了一把池塘边的苔藓。
「咦,这亭台此处淤泥甚是湿滑,不像是宫中修缮池塘之人常用。」
崔小公子也细看下去。
「这更像是......倒像是城西柳塘的泥巴。」
「竟是......」左小公子脸上流露出不可思议。
朝我行了礼,再抬眼,又多了几分欣赏。
「多谢姑娘提点。」
人人都道假千金作威作福,只有我重活一世,知道那个可怜姑娘只想有个落脚之处。
却一忍再忍,到最后丢了性命。
「只是凑巧罢了,不知阁下是哪家的公子,一表人才,日后可否再见。」
单单欣赏怎么够呢,你要心仪于我才行呢。
那小公子似是被我的大胆惊到,短短一瞬,竟从耳根红到了衣襟处。
「在下左侍郎家次子崔哲,敢问姑娘芳名?」
「叶太尉之女叶云裳。」
分别后我还在想,怎的这样容易害羞。
真是让人忍不住想要逗弄一番才好。
身旁树叶沙沙作响,我的手臂突然被人抓紧,腰背撞在假山上。
竟有贼人?我一把拔下头上的簪子插了上去。
有锐器刺入皮肉的声音,对方疼得闷哼一声。
「叶云裳,你还是这么狠。」
谢临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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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身便要跑,「来人,府里进了......」
话还没说完,便被谢临安一把拉回,用粗粝的大手捂住了我的嘴。
「别出声,还是说你想被人看到跟我一起。」
「谢临安,我在大殿上拒绝了你也是为你好,你不至于怀恨在心要杀我灭口吧。」
我挣扎着,连踢带咬,用了毕生武艺绝学。
「叶云裳,我知道你也回来了。」
似有惊雷炸起,我的牙还暂停留在新咬的牙印上。
眼泪这时却已经不争气地要涌出来。
我该想到的,我重生归来听到的第一个关于谢临安的消息,便是他冲去赌场砍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书生的手。
下一秒他便趁我愣着,一把摘下我头上的兰花簪子。
「你这次不想嫁给我,又想逼谁娶你?」
「让我猜猜,是那传闻满室幽兰的崔哲?」
谢临安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虽说我也是。
「何人在此!」
有人声传来,谢临安边低咒了一声。
「簪子我拿走了,你别妄图要回来。」
边转身隐入假山之后,没了踪影。
我小心翼翼探头瞧过去,竟是崔哲。
「你可有受伤?」他的声音隐隐带着急迫。
似是意识到有些不妥,崔哲咳了一声又红着脸补充道。
「我的玉佩遗失了,方才折回寻它,好似听见有你的声音。」
「玉佩?很重要吗?」
「是家传玉佩,仅此一枚。」
「巴掌大小,通体白壁,上刻游龙卷云纹?」
「你怎知?」
我当然知道了,光是摘玉佩这个动作,我就练习了三天呢。
「自然是在我这里。」
「方才被猫儿叼了去呢,我废了好一番力气追上了呢。」
此时我的鬓发有些凌乱,簪子掉了一只,脸颊也蹭到了泥土,脸上却溢着明媚的笑。
一块莹润无暇的羊脂白玉被我缓慢从袖中拿出。
「给你。」
把玉递给崔哲时,我很不小心地触碰到了他的手。
他的身形一下子僵得像一块石头,那只手抬也不是放也不是。
低头偷偷抿了一下唇,竟转身就走了。
连步调也有些僵硬。
我睁大了眼睛看向他走的方向。
就这样就走了呀。
都说左侍郎家最重礼节。
可这崔小公子嘛,怎的既不道谢,也不道别。
「拉拉扯扯不够,还依依不舍?」
谢临安从假山后出来,手里还把玩着我的兰花簪子。
「崔哲不是良配。」
「崔哲家的千金大小姐,百转之肠,还不吃了你。」
「你若嫁过去,下一个被推进池塘淹死的就......」
谢临安不经意抬头猝不及防看见我的泪眼,一下子噤了声,局促了起来。
「云裳,我非有意提及。」
我浸湿的双眼重回清明,扬起了头。
「谢临安,我嫁给谁都行。」
「这辈子我就是嫁给乞丐上街讨饭,也比嫁给你要好过一点。」
谢临安怔住了,就那么看着我一瘸一拐,鬓发凌乱得离开他的视线。
上辈子婚前他也曾这么看过我。
要不是我嫁给过他一次,死了一次。
说不定还以为他情根深种呢。
采菊吧,两辈子加起来胆子也不大。
见了我这番模样吓个半死,忙为我重新婠发点妆。
「小姐,还是换个别的法子吧,切勿,切勿操之过急啊。」
是的,不可操之过急。
择婿大计,万不能中道崩殂。
不觉间,天色渐暗,明月已高悬。
小公主的生辰正巧挨着中秋佳节。
便有人提议以赏月为题,吟诗亦或作赋。
意境相和者,便要在三日后的中秋灯会上结伴同游。
结伴同游?
本来已经感到疲惫的我。
一下子困意全无。
此时坐在我斜方雅座上时不时假借饮酒,实则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的男子,我也认得。
京城首富薛家的儿子,薛绍。
一身黑衣,青玉缎带,风姿秀逸,贵气逼人。
我们自小相识,本也算相处融洽。
可谁知两年前的中秋佳宴上,我喝醉了酒,错把他人认做了谢临安。
趁着没人拽着他的衣襟不撒手,还大着胆子强行吻了他。
次日醒酒之后,我才想起,青玉缎带,那是薛绍的装扮。
忙去跟薛绍半是威胁半是服软道了歉。
「小女子昨日酒后失德,多有冒犯,还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同小女子计较。」
想到谢临安,我又轻轻龇了牙耍了下狠。
「万不可叫旁人知道,对你我都好。」
对面的人却一脸疑惑,「酒后失德?失什么德?」
「我昨日不是亲了你?你当时就穿着这身衣裳。」
谁知道他听完支支吾吾涨红了脸,气得拂袖而去。
「叶云裳你以后看清楚些谁是谁。」
看吧,人家本来都忘了。爹爹非要我道歉,真是多此一举。
画像旁父亲大笔圈出。
小肚鸡肠,实乃中策。
臣附议啊。
没想到小肚鸡肠的薛绍也靠有钱的老爹荣登了择婿宝典。
坐在薛绍身边的则是当朝探花郎,许云筝。
宝典第一页,丞相府公子,行如春风朗月,偏又天资卓越,文采斐然,便是相貌,也不输谢临安。
若不是公主尚且年幼,只怕是驸马的不二之选。
此时他漫不经心向我看来,目光不偏不倚,我一瞬恍惚到失了神。
还真是,天选心仪之人。
投壶结果一一公布。
「明月别枝惊鹤,清风半夜鸣蝉。」
「当时明月在......」
「......短短桃花临水岸」
......
有意境相和者已然约好同游时见面的地点。
「云生结海楼。咦?许公子跑了题目,怕是要落单了。」
「云淡风轻近午天......」
「怎的这句竟也是以云为题。」
许云筝原是想独自游灯会,可惜没能如他的愿。
我微微张开了嘴巴,而又用手帕遮盖,怎么办,好惊讶呢。
我也是以云为题,你说这不是巧了。
许云筝刚饮了几杯桃花酒,容色便也被酒染得艳了几分,此时微微抬眼看向我,竟带了一丝妖冶。
我急急低下头去咽了口酒,美色误人啊。
只是我万没想到。
谢临安竟也是以云为题!
我抬头望过去,谢临安也是一脸的惊讶。
但我分明从如出一辙的演技里看到了狡黠......
「不若,我与叶小姐及许公子同游,各位意下如何?」
「我不同意。」
我蹭得站了起来。
「我愿意退出,谢公子与许公子仍可一同前去。」
各位世家小姐纷纷反对,直到有一位姑娘小声说道。
「我同意,我还有点好奇这二人同行的样子。」
还有位姑娘嚷着,「我也同意,反正我也得不到。」
附和的人竟越来越多了。
谢临安和许云筝的脸同时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薛绍在此刻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
谢临安背过身,在我面前挤眉弄眼:
「你敢不去,小心你的秘密。」
「你也有秘密。」
「可我不怕众人皆知。」
好吧,我怕,我妥协了。
只不过我自认为隐蔽的交流,在坐在后排的崔哲看来就十分清晰了。
他突然起了身。
「在下原定的女伴中秋灯会已然有约。」
「不知叶小姐可否准许崔某同游灯会。」
「叶小姐结交还真是广泛,」薛绍也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视线从眼前几位公子身上一一掠过,最后直直落在了我身上。
「不知薛某这个多年好友可否一同前往。」
语调不疾不徐,「多年」二字却被刻意加重。
只有许云筝,依旧云淡风轻。
自顾自摇晃着手里的酒杯,但我还是看见他的手好似微微颤抖。
我适时地晕了过去。
隐约看见四个人同时向我冲了过来。
这下,糟了。
我真约四个人同行,怕不是要成为全京城贵女的笑柄。
万一这荒唐行径落入皇帝耳朵,脑袋保不住了怎么办。
我左思右想,爬起来写了信帖。
趁着夜色差人送了出去,但愿天随我愿。
转眼中秋佳节,华灯初上。
待我到了城中的花灯铺子时,崔哲已经在此候着了,手里还拿着个麦芽糖做的玉兔。
他似精心装扮过,昂贵的褂子熨帖得一丝不苟。
祖传的玉佩上还特意换了条红穗子。
崔哲见我走来,忙上前相迎。
他的目光落在我眉心的花钿上,有一闪而过的惊艳。
他眉头微蹙环顾了一下四周,「他们人呢。」
「他们自有女眷相陪。今夜游玩,只我和你。」
最后四个字我刻意放慢语速,他脸上先是一阵喜悦,而后又红得真真切切。
崔哲递过糖人给我,我偏歪着头凑过去咬了一小口。
「真甜呢,崔公子。」
眼前之人一下子收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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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定睛看了我一瞬。
「确实很甜。」
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似有温度一般灼得我有些发烫。
崔哲接着从袖中掏出了个精致的食盒,打开来竟是一块莲花糕。
「听闻你爱吃这个,我特意差人从珍馐阁定做的。」
「晚些河边桥上会放花灯,我们一起去瞧瞧。」
珍馐阁的糕点,向来只运到宫中去。
便是爹爹,也只有春节时才会让我吃上一块。
我双手捧着小心翼翼接过。
崔哲见我这幅样子,嘴角含笑。
「你若是喜欢,日后我便每次见面都带着。」
腰间突然一痛。
有什么人撞到了我,我惊呼一声,手里的糕点也掉到了地上。
「哥哥,你抛下我,就是为了跟她逛灯会?」
「你居然还舍得给她买珍馐阁的糕点,我都没有吃过......」
原来是崔家的小千金灰头土脸追出来了,在外便是连装都不装了。
看来她想要的,不只是做侍郎家惟一的千金。
「玉儿,糕点以后哥哥给你买,你推人是不对的,赶快道歉。」
「我才不会道歉,哥哥你平日最宠玉儿了,今日怎么被个狐狸精迷住,妹妹都不要了。」
崔哲被他的堂妹缠得焦头烂额,竟是一眼都没看向我。
「崔哲,」我轻声唤他。
「她撞到了我,你送我的糕点掉了。」
他这才转过身来。
「云裳,对不起,我妹妹多年流落在外,家族对她有愧,还请你多担待。」
可我不是你族人。
我活了两世,最痛恨的,就是什么堂哥和堂妹。
人群纷乱,骏马嘶鸣,敢于闹市当街纵马的,仅有一人。
许云筝骑着高头大马,直直朝我行过来,长身一纵,打马将我从地上拦腰抱起。
我被稳稳放在了身前,从我的角度刚好看见他完美的下颌。
他瞧也不瞧我,嘴里叼着一根草杆。
「叶云裳,你信里不是说病了吗?」
上一世你也没出门啊......
「怎的骗了我,还跟外男厮混?」
你不也是外男吗......
「还被人家小表妹找上门来。」
......
我扭过头去,看见我的莲花糕被马蹄踏得粉碎,馅也翻出来,混入泥里。
它脏了,不能吃了。
10
许云筝带着我纵马来到了河边。
河边的柳树下,男男女女正在系着红丝线。
哪里有什么放花灯的人?
「系了红线的有情人,将会得到月老的庇佑,扶持走到白头。」我喃喃道。
「你信这个?」
「不信。」
我本是不信的,这是上一世谢临安带来的嬷嬷说的。
她还说,「少爷和若瑶小姐可是在河边桥头的柳树上系过红绳子的,你拆散的可是天定的良缘,日后是要遭报应的。」
后来我果然糟了报应。
是啊,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哪里容得你这个妖怪来反对呢你说对吧皇上......
许云筝突然一个急刹,拉紧了缰绳,马儿前蹄腾空嘶鸣了一声。
正神游的我惊得扑到了许云筝怀里。
嘶~ 这家伙该不会还是个练家子,坚实的胸膛痛得鼻子好痛。
可下一秒当我想推开时,一时竟有些推不开。
「叶云裳,你怎么一点没变,想抱就抱,想推开就推开。」
我一头雾水。
许云筝自嘲般笑了笑,吹了个长哨,「看对岸。」
对岸?对岸有什么?
我转过头去,河对岸霎时烟火漫天,如星河流淌,宣泄而下,照亮了半边天际。
是的,我两辈子都没见过,莲花糕形状的烟火,可真好看啊。
「叶云裳,你当真不想嫁给姓谢的了?」
我没舍得回头,「你信也好,不信也罢。」
「我嫁给谁都不会嫁给谢临安了。」
「那我呢——」
我愣住了,扭过头来,冷不防望进他眼里。
烟火盈盈处,入目皆是我。
11
夜已深,我还在床上辗转反侧。
论才学,论门第,论家族关系,许云筝确实是我「心仪之人」的不二人选。
今日烟火凋零之后,绚烂归于沉寂,他眸色如墨,字字清晰入耳。
「先前是谢临安,后又是崔哲。叶云裳,我不想再等了。」
「有时候真想纵马从他们头上踏过去啊。」
「叶云裳,我心悦于你,久矣。」
许云筝一向随性,我第一次看见他那样认真的样子。
可我问他是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神色不自然了起来,更是要我不要再追问了。
奇怪得很。
宫中不日便下了旨,下月初便要传唤我和爹爹进宫。
传旨的公公拿了爹爹一锭金元宝。
留下一句『听闻令千金还未曾婚配』便拂袖离去。
看来皇帝已经起了疑心。
我必须在下次进宫前,尽快与「心仪之人」把婚事定下。
两日后,珍宝阁推出了新式样的发簪,
我也『十分偶然』地见到了许云筝。
他身着玉色长衫,清冷金贵,眼尾狭长,微微上挑,带着一丝蛊惑。
「几日不见你,倒是清减了些。」
许云筝边说着,边从袖中取出了一枚通体碧绿的翡翠簪子,自然地插到我的发髻上。
那簪子一看便知是珍宝阁的孤品。
他的双臂环绕着我,鼻息间都是好闻的清竹的气息。
我佯装害羞低下头去,露出小女儿姿态。
「多谢许公子。」
下巴突然被折扇轻抬起,许云筝分明眼带笑意。
「别装了叶云裳。」
「你的胆子,分明大得很。」
隔壁雅间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拉拉扯扯。
「表哥,你明说过会一辈子照顾瑶儿的,还特意约我中秋佳节相会。」
「若瑶,我对你只是兄妹之情。」
「我不信,你还为了我,砍了李秀才的一只手。
「如今你一再拒绝我,可是喜欢上了旁人?」
「是那追着你不放的叶云裳?」
我偷偷抬起头,见许云筝正目不转睛看着我,讳莫如深。
我的脸颊被他的目光灼得有些热,我有些不自然得连着喝了好几口茶水,胡乱摆手道,「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
「云裳,」眼前人突然凑过来。
「你在解释什么呢,难不成,你也对我有意。」
俊秀的面庞不断在眼前放大,我的头脑一片空白。
眼前人的唇距离我只有一指长的距离了。
我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拔高了音调。
「许云筝!」
三分愠怒落入旁人耳中倒是带了七分的娇俏。
雅间的门被一脚踢开,谢临安冲了进来,袖子上还挂着小表妹。
而许云筝此时还维持着原来的动作,落入谢临安眼里,便是十足的郎情妾意。
「叶云裳,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谢临安双拳紧握,手臂有青筋蜿蜒,他用力地甩了下袖子,顾若瑶便摔在了地上。
看吧,其实你能推开的。
他仿佛想到了什么,踉跄了几步,颤抖着举起手,指着我道。
「那日将我骗至城西与云瑶见面的人是你。」
「竟然是你......」
12
雅间外又是一道声音传来。
「我倒是要看看,是谁,敢在我的珍宝阁闹事。」
我头有些痛,薛绍,我怎么忘记了这珍宝阁是薛家开的。
薛绍长身玉立,一进门目光便牢牢落在我身上。
「云裳?」
他上前就想要拉起我,许云筝却快了他一步,将我挡在了身后。
我也就没看见薛绍脸上复杂的表情。
「听闻珍宝阁最新式样的青玉簪子很是好看,我来为云裳,挑选一二。」
我被许云筝宽厚的脊背牢牢地隔绝在身后边,隐约嗅到了一室的火药味。
「忘记告知各位了,我与云裳心意相通。」
「这月月底,我便要登门提亲了。」
提亲?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我分明问过叶太傅,他说你尚无婚约在身。」
是薛绍的声音,带着点咬牙切齿。
我小心翼翼探出了头,「也就,刚刚的事。」
许云筝的眼神扫了过来,我打了一个寒战,又缩了回去。
「贵店人员冗杂,不易招待贵客。」
「云裳,我们走吧。」
许云筝拉着我的手臂便要离开,即将迈出门时,我的袖子被一双颤抖的手拉住。
我回过头去,对上了谢临安腥红的眼。
「云裳,你明明说过,非我不嫁的。」
「你别跟他走,我可以既往不咎,我们重新开始。」
我一点一点分开他的手指,将他的手从我的袖子上拿开,又轻轻掸了掸。
「谢临安,这一次,我对你,已经没有期待了。」
谢临安眼底的光芒肉眼可见黯淡了下去。
我大步从装晕的顾若瑶身上跨了出去。
头也没有回。
13
这天早上,我还没起,院子里已经鸡飞狗跳了。
采菊慌乱跑进来,「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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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不好了,有郎君来下聘了。」
「慌什么,许家不是挺好的嘛。」
我不慌不忙起身更衣,今天日子不错,宜结亲。
「可是小姐,不只有许家。崔家,薛家,谢家,一共四家,都送来了聘礼。」
「你说什么?」
我匆匆梳妆完毕,来到庭院中,真是好生热闹啊。
个个打扮得像花孔雀一样,反倒是我,清汤寡水,素面朝天。
爹爹被簇拥着,在一声声岳丈大人中已经迷失了自己。
薛绍第一个看见我,大踏步过来抓住我的手。
「云裳,我自幼便喜欢你。叶太尉让我等,我便想再等等,等我考取功名,不只是一介商贾之人,可我现在不能再等下去了。」
崔哲先是看着薛绍的手,而后又将目光停留在我头上新的碧玉簪子上,眼里流露出哀伤,
「云裳,我知道我可能没有机会了,可我还想再为自己争取一次。你相信我,我们成了亲便分府别住,再也不跟姑母和表妹联系了。」
「我真的害怕,害怕以后我们就没有可能了。」
「云裳。」谢临安推开这二人,上前一步。
「过往种种都是我的错,我一直只当若瑶是妹妹,别无他念。你不是一直喜欢我吗,怎么就不能继续喜欢了呢。」
我只觉得吵闹。
垫脚看去,许云筝正穿着一件玉色长衫,腰间系着一条青玉缎带。
等等,青玉缎带?
怎么有点眼熟。
这个身形身段......死去的回忆突然攻击我。
我抱歉地看了看薛绍红一阵白一阵的脸。
糟糕,之前可能认错了。
许云筝此刻正在把玩手里的青玉扳指,明明面上古井无波,我却觉得他内里已经波涛翻涌。
果不其然,他徐徐开了口。
「叶云裳,过来我身边。」
我没顾上另外三人沉痛的表情,乖乖挪过去。
「云裳,还记得你两年前你是怎么跟我说的吗。」
「你说,被你亲过,盖了印,便是你的人了。」
他故意的,故意看着我的唇,故意语调缱绻让我烧红了脸。
「我这些年,可是一直为你守身如玉,等你给我个名分呢。」
「你不可辜负我。」
随即又正过身去,向爹爹行了个礼。
「丞相之子许云筝,前来求娶,叶太傅之女叶云裳。」
视线又在众人身上徐徐扫过。
「家中无表姐表妹,亦无红颜知己拉扯不清,婚后便分府别住,无需晨昏定省。」
「承诺从此以后,只得一人,白首不离。」
一片安静。
只有我的声音传来。
「我心亦然。」
14
御书房中。
许云筝紧紧牵着我的手。
皇帝从龙椅上下来绕着我转了两圈。
「这就是你的心仪之人?」
又绕着许云筝两圈。
「这便是你两年前跟姑母说的,见之不忘之人?」
「正是。」
我惊讶地抬起头。
皇帝颓然坐回了御塌上,身旁的公公忙斟上一杯热茶。
「上次进殿前一晚,你爹爹突然求见,在我面前鼻涕一把眼泪一把。」
「说他反悔了,万不可让你嫁与谢临安。」
「偏说什么嫁过去你会死的。」
「还说只要不赐婚,愿意用全部身家来换。」
「我本就放弃了这个念头,没想到你拒绝得倒是干脆,还一口咬定自己有心仪之人。」
「云筝后又催着他姑母,让我召见你。」
「现在看来也是催着你定下心意。」
我抬头望向许云筝,
他正抬头望着天。
「这谢小将军突然请缨去西北练兵五年,想必也是因为你吧。」
许云筝看向我,
我转过头望向天。
「罢了罢了,小辈们的事,我老头子可是不掺和喽。」
刚出大殿,
我就一把抓住了准备逃跑的许云筝,
「好你个许云筝,」
「你敢借着皇帝的势来吓我!」
「我不这样,你会这么快属意于我?」
「你给我过来。」
......
我没注意到,转角处,爹爹正看着我们,
泪流满面。
(全文完)
15
谢临安番外
我时常会重复同一个噩梦。
丫鬟采菊站在池塘边,她说夫人落水了。
当我反应过来时,我已经跳进了池塘。
云裳在我面前渐渐下沉,我拼了命向下游去。
狐裘大氅浸满了水,我怎么也拉不动她。
我其实应该放手的,我们一贯不和的。
她还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让皇帝赐婚与我。
可我直到最后,也没松开手。
跟着一起直坠下去。
她的手里紧紧握着一张纸,墨色浸染开来。
我看见上书两个大字——和离。
让云裳临死之时也紧紧抓在手里的。
是一封她亲笔写的和离书。
看来我待她确实不大好,她竟自己跳进了池塘中。
我醒来之时,心里是有一丝窃喜的。
我本以为这一世,是老天给我的机会,让我们重归于好。
上一世我们做了三年夫妻,虽然时有争吵,但是我也未曾想过另娶他人。
但我从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叶云裳会不爱我。
一切本应顺理成章,可她在殿前拒绝了赐婚。
原来她也重生了,她不想嫁给我了。
我一向战无不胜,可在她这里,整整两辈子,一直在栽跟头。
我一直觉得会有转圜,
直到我听见她说,我对你,已经没有期待了。
直到我听见她对别人说,我心亦然。
原来,这一世,才是噩梦真正的开始。
16
许云筝番外
我是许家唯一的儿子,父母亲自幼便对我教习严格。
身边随行只有小厮,和几个粗使的婆子。
我一贯是不近女色的,直到两年前和薛绍去叶太傅家赏月。
那天的月亮同往年一样圆。
我的衣摆被薛绍的侍女不小心打翻了酒水。
他便拿出了一身他备着的衣衫让我换上,与我赔罪。
我换好衣衫出来时,误入了小路。
哪知竟然冲出来一个世家的小姐,吃醉了酒,直直冲进了我的怀里。
那姑娘眉眼娇俏,灵动可爱, 脸上还带着醉人的红,细看上去,竟是比年轻时的姑母还要艳丽几分。
她抱着我便不撒手, 嘴里还喊着什么临安,临安。
看来是认错人了。
可下一秒她踮起脚尖,竟将唇直接印了过来,我的唇间传来娇软的陌生的触感, 一时间忘记了身处何方, 也忘记了现在是何时。
我一时有些愠怒。
始作俑者却骄傲地捧起了我的脸,
「我亲过, 盖了印, 你便是我的人了。」
她的侍女闻声赶来, 我步履仓皇逃脱, 心跳如鼓点。
薛绍揶揄地笑, 问我怎的这样迟,我这才发现嘴角还沾着她的口脂。
匆匆一面之后,我开始情不自禁渴望知道她的消息。
得知她心系谢临安, 我本想成全于她。
那样热烈的女子, 定是不能委曲求全的。
可后来知晓她在大殿上退婚的那日,我破天荒地喝了一整壶好酒。
原来我从未放下。
又是一年中秋圆月。
我故意以云为题, 女伴,无需安排,我心中已有人选。
不是我的, 我便夺过来。
当听到叶云裳也是以云为题时, 我笑了。
叶云裳,这是你自己选的,
这一次, 你注定是我的。
17
爹爹番外
云裳年幼丧母, 我将她拉扯长大。
既做父亲,也做母亲。
我含辛茹苦将她养育十七年, 将她嫁与意中人。
不求她富贵泼天, 只求平安顺遂。
没想到最后竟只见到她冰冷的尸身。
我的女儿,我千娇万宠养大的女儿, 到死之时,手里还紧紧握着那封和离书。
我一夜之间形容枯槁。
我的女儿,是不会自己跳湖的。
定是受了什么委屈, 还没来得及告诉爹爹啊。
辞去官职以后, 我遣散家奴, 只带着一辆马车,小心装好女儿的尸身。
从此以后, 庙堂之下,几千个石阶,一步三叩首。
我小心诵着经文, 穿着单薄的衣衫,额头磕得溃烂,鲜血混杂着脓水流下。
路过的人说我疯了,向我扔来铜钱。
我别无所求, 只求来生护她周全。
雪越下越大,压住我的身躯。
我的囡囡最怕冷了。
我想爬到她身上为她遮住雨雪。
却动不了了。
「快来人啊,这个疯子要冻死了。」
我听到有人在喊。
他们才是疯子。
我早就死在了将军府的湖底。
(全文完)备案号:YXX1zv8vM3YUjjeeQnF6D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