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入冬的时节阴雨绵绵,落了足有半月还未停歇。
到了晌午,闷雷隆隆作响,暴雨“噼里啪啦”地倾盆落下,天光瞬时被乌云遮去。
都城百姓纷纷回屋避雨,唯有城中临南的宅子前站着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女人。
女人穿着件不大合身的黑袍,她拉着袍子衣摆将赤裸的双足盖住,似在掩饰什么。
她眼中已失了黑眸的澄澈,双瞳像是蒙了一层白雾,只得伸出骨节泛红的手探着大门位置,轻叩了叩。
“姜督主!”
大雨拍在她背上,雨声盖过叫喊。
“小女是昌临侯之女程婉!督主昨夜在府中宣旨昌临侯私藏军械,有叛党之疑,可将军绝不是叛党!”
“昌临侯远在边关征战十年,对大靖、对圣上皆是赤胆忠心,天下大丈夫可死于沙场,但绝不能蒙冤而亡啊!”
叩门声连连,可里头仍没有动静。
她顿了顿,想着边关将士说过的话。
“都城里最不好惹的就是那位姓姜的太监,咱们卖命打仗,吃不饱穿不暖,他在朝廷吃香喝辣!”
“还有那些个贪官,银子是大把大把往他府里送!可满朝文武谁敢说他的不是?”
“那些个老匹夫把他当恶鬼,平日里见到就可劲儿奉承磕头,他那私宅都没人敢去!”
程婉那时只是心里发寒,暗暗提醒自己回京之后千万不要招惹这位姜姓太监。
而现在她就站在姜恕的门前,放眼天下断没人敢像她这样大胆。
可为了父亲,她不得不这么做。
程婉忐忑间又加大了叩门力度,还没等她再开口求情,大门内的一只手就将她拉了进去。
门内的小太监拽着程婉走进正房,冲着屋内屏扆里的身影恭敬地唤道“干爹。”
“嗯。”姜恕走出屏扆,打量地看了程婉一眼。
女人容貌亭亭,瞧上去年岁颇小,她的青丝全被雨水打湿贴在腰间,一身宽袍缠裹在半身,下衫遮住的腿上隐隐露出镣铐。
姜恕摆摆手遣开小太监,走到程婉身前,看着她漂游的眼神,可惜的“啧”出了声。
原来是个瞎子。
“私逃出府罪加一等。”他坐在椅上,微微启唇,“小瞎子。”
听出是昨夜宣旨太监的声音,程婉不免慌张,连忙跪在地上。
“姜督主!”她眼眶中的热泪滚落,“便是把小女关进牢中也无关紧要!只求姜督主能给昌临侯自证的机会!”
“昌临侯绝不可能私藏军械,他是被冤枉的!”
“申冤该去衙门。”他的语气显然厌烦。
可她不是没试过,自昨夜将军受冤入狱,程府里里外外都围满了禁军,府上所有人都被锁上脚铐,不得离开。
满府提心吊胆,老夫人还忧心到昏厥,大夫人砍掉程婉的脚铐铁链让她出府求人。
她拖着沉重的铐子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在衙门外敲了一夜的鸣冤鼓,直至天明也没人搭理。
昌临侯凯旋回京不过半月,在朝中更是没有多的结交好友,她想尽了法子,去将军旧时称兄道弟的谢尚书府外苦求。
“谢伯伯求求您帮帮父亲吧!若您都不能相救,阿婉就只好一直在您门外磕头了!”
“即使你今日磕破了头,老夫也无能为力!你父是武将,我是文官,私吞军械一案哪怕存疑,老夫何来佐证?”
“回去吧”
程婉自知没了希望。
谢尚书也是瞧天凉雨重,觉得她实在可怜才给她披上袍子,又不敢同程氏沾上更多干系,这件衣袍还是下人的。
她没别的办法了
程婉最后能想到的就是昨夜宣旨的姜恕。
他虽是太监,但却是司礼监掌印,更是兼东厂提督,在朝中可谓权势滔天,无人敢不敬。
大靖如今的皇帝年龄十二,正当少年,许多事情拿不定主意,总是习惯性依赖姜恕。
姜恕身为掌印,应是能干涉诏狱审判,若是今日他不帮,明日午时昌临侯便会斩首示众,程婉等不起了。
她咬了咬牙,磕了个闷闷的响头,“只要督主肯让昌临侯自证,小女给您当牛做马!只要您开口小女什么都愿意做!”
谁知姜恕只是淡然道“你觉得你的身板能堪比牛或马?又能助我做成何事?”
“小女确是蜉蝣之身,但小女可任凭督主差遣!洗衣、灶膳、劈柴小女都会的!”
“三两几句,你妄救人命?宫中能任我差遣的人比比皆是。”姜恕眼都懒得抬,“何至于用你这个瞎子?”
姜恕的讽刺瞬间刺中程婉。
自从她回京生了场大病,高烧许久不退,府中下人对她照料不周,程婉的双眼硬生生烧瞎了,现如今只能瞧见朦胧一片。
眼睛看不大清,干瘪孱弱的身子也实不如从前,确如姜恕所言,她这样的人,他何必用?
程婉双指紧扣,似是下定决心般颤抖地伸手攥住身前那抹青玄长裾,另一只手荒唐地褪去身上黑袍。
“姜督主”程婉面庞绯红。
袍子滑落到地上,身上仅剩抱腹,“程婉愿为督主解欲”
湿润脖颈下的丰满肌肤裸露,消瘦到只有一层皮的肩膀在颤颤高耸。
即便跟前是瞎眼的女子,她那轻如春雨的嗓音,腰若细柳的躯体也着实会催人生情。
然而这白皙皮囊下却有着另一面的触目惊心。
鞭伤。
她身上全是青红的鞭伤,皮肉几乎搅和一起,有的逐渐发紫,有的还带着血色,看着伤口程度就知道挥鞭之人用了几分力道。
适才姜恕还想嘲她自轻自贱、如同娼妓,眼下倒认为程婉若非陷入绝境,必不会堂而皇之献身给他这一介阉人。
可与他何干?
天下走投无路的人又不会少。
姜恕慢慢抚摸着她的脊背,感受着程婉哆哆嗦嗦的怕意。
随即快速把她将才脱下的黑袍拽上前盖住程婉全身,凑近她耳边重口道“小瞎子倒是白长一副好皮囊了,不过我没兴趣,裹好你的衣裳给我滚回去。”
程婉颤了颤,泪如弦断。
她猛地握紧衣袍,满脸因羞耻红了个遍,本没抱希望的心一下就沉到了底,但依旧哽咽着说“扰督主清静。”
她转身寻着路跌跌撞撞走了出去。
门外的雨更是大了。
雨水“叮叮咚咚”坠进护城河,程婉站在河边万念俱灰,毅然决然跳了下去。
“来人啊!有人落水了!”...